无处安放的人生

  收到消息李二已经离去!李二,这个身高一米九的汉子生命永远停留在38岁。

  听到李二不幸的消息除了震惊和悲伤之外更多的是对王大的同情;王大,曾经的远洋船员,铁骨铮铮重情重义。出生于70年代的王大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父母是老实的农村庄稼人,实在又淳朴,除了父母家里还有一个聋哑叔叔,淳朴的像泥土一样。70年代中国还没有改革开放,很多偏远山区还吃不饱饭。由于家庭人口多,又缺乏劳动力,王大的成长记忆里充满饥饿和寒冷。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贫困家庭能勉强养活一家人就够受的,更谈不上子女的教育了,小学毕业王大就辍学在家放牛。

  19岁那年姐姐出嫁,为了给姐姐买嫁妆,父亲买了家里最值钱的两头黄牛,只剩下三头牛犊。年轻的王大看着一贫如洗的家,决定放手一搏,又卖了剩下的三头牛犊,踏上了打工路。

  ‌90年代的沿海地区是打工者的积聚区,王大也随着人潮来到山东,由于没有学历,没有人脉,没有工厂愿意用他。举目无亲的王大独自一人混迹于码头,靠在码头装货勉强维持生活。鱼龙混杂的码头每天人来人往,从来都不缺是非。那时王大为了能揽到活,宁愿降低工钱,加上为人又随和,渐渐的在码头上有了固定的货源;一帮东北装卸工觉得王大降低工钱破坏了他们长期以来的规矩,联合起来欺负他,并且警告他以后不许在码头上揽活。东北帮人多势众,孤身一人的王大也无可奈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东北帮控制了码头上的货源,揽不到活的王大就在码头上捡废品。后来有一个船老大见王大身强体壮,问王大愿不愿意到渔船上工作,管吃管住收入还高。听到管吃管住还有钱赚王大觉得就像做梦。

  对未来的期望,王大上了渔船。第一次出海的王大还没来得及兴奋就有了晕船反应,连续吐了半个月,吐到身体虚脱。因为晕船一直没有产生劳动价值,船长不让他吃饭,还说如果再不能克服晕船不出去干活就把他扔进海里喂鱼。看着船长狰狞的表情,王大开始想家,他宁愿在家吃不饱肚子,也不愿在船上吐的死去活来;宁愿在家饿死,也不愿被扔进海里喂鱼。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天气预报有台风,还没有克服晕船的王大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船长看着气象卫星云图上台风的位置,开足马力连续航行了12天,终于躲过了台风。心惊胆战的王大经过12天惊心动魄的航行也终于不再晕船。天气转晴,王大坐在船头看到了太平洋上壮观的日出,激动不已;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湛蓝的大海一望无际,这无与伦比的美丽让王大短暂的忘记了自己的处境。随着太阳的升高,气温也随之升高,狭小船舱在阳光的暴晒下温度接近50度,暴露在烈日下的甲板就是他工作的战场。

  在船上每天的工作就是收网、捡鱼、分类、装箱、冷冻,繁忙的工作不分昼夜,只有下网之后能用短暂的休息。鱼获好的时候往往上一网捕获的鱼还没有分拣完,下一网就上来了,连续三四天24小时不休息是常有的事情。

  3至4个月回港一次的航行中,每天工作14个小时以上。基本与世隔绝的船上15个粗糙强壮的汉子,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女人,朝夕相处久了,女人这个话题也勾引不起他们谈笑的兴趣。少有的空闲时间除了睡觉就是面朝大海发呆。超强度的体力劳动加上内心的空虚和精神上的寂寞让人压抑,偶尔看见一座无人荒岛都能激动的泪流满面。

  在一次大风中,海上一浪高过一浪,30米长的渔船在风浪中就像一叶扁舟左右摇摆。王大亲眼看着船上的伙夫被一个巨浪卷进波涛汹涌的大海,瞬间消失在滔天巨浪中。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海上见到死亡。一个老船员告诉王大,每年都有渔民葬身大海,这本来就是搏命的行业。

  2001年在一次船货中,两船向撞,王大所在的船沉没了,船上十多人只有包括王大在内的5人得救。这次死里逃生后王大原本打算退出航海,可是家里的聋哑叔叔病重,给叔叔看病花光了所有积蓄。生活的逼迫让王大又回到了这个搏命的行业,这次他选择了航行更远的钓鱿船。跟着钓鱿船挑战了太平洋的巨浪,体验了赤道的高温,也见证了大西洋的寒冷;被韩国海警的水枪打破过屁股,也被日本渔政扣押过……

  有人说远洋渔船的生活就是人间炼狱!

  面对炼狱般的生活,家境贫寒的王大别无选择。既然选择了就要风雨兼程,转眼20年过去,20年的风雨漂泊每天和风浪搏斗与死神擦肩,见证了生死,也多次死里逃生。

  可能是因为职业的特殊性,王大一直没有娶到媳妇,直到2010年前才经人介绍与一个离过婚女人结婚。说是结婚其实只是领了结婚证,没有举办婚礼,也没有请客摆宴。

  自从王大结婚后就不再做船员了,一是因为老婆怀孕了,其次自身年龄也大了,不适合远洋出海了。2011年的媳妇生下了一男孩,对漂泊半生已经40出头的王大来说,也算中年得子。孩子满月那天王大大摆宴席,与前来祝贺的亲朋开怀畅饮尽情释放,40多年里经受的所有磨难在那一刻都变成了骄傲的回忆。从此王大的干劲更加足了,孩子两岁时在家里盖了两层洋楼,还在村里承包了山林种植蘑菇,媳妇又怀了二胎,所有人都认为王家将来必定人丁兴旺,日子红火,王大朴实的父母也要享福了。

  可是事事难料。王大的姐姐因急性脑瘤于去年元旦突然去世。姐姐一直以来都是王大乃至全家的精神支柱。因为父母懦弱,他在外漂泊的那些年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有姐姐操劳,姐姐的离世让一家人悲痛欲绝,但这只是王家悲痛的开始!

  就在姐姐不在3个月后,王大媳妇二胎的预产期到了。一家人希望新生命的到来能够减少失去姐姐的悲痛,全家都在产房外期待着。产房传来消息,媳妇生了是双胞胎男孩儿,但是由于难产,医生尽了最大的努力只保留住了孩子!简直犹如晴天霹雳,王大,这个见过大风大浪的汉子泪如雨下。

  在媳妇葬礼的仪式上,王大怀抱着两个出生仅几天的幼子,身旁跟着不到三岁的大儿子,身后身后还站着白发苍苍的父母,如此悲壮的场面,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掉泪!

  王大是个粗糙的汉子,父母年事已高,无力抚养两个刚出生的双胞胎儿子。为了孩子能健康成长,纵有万般不舍也不得不将其中一个幼子送给孩子的舅舅抚养。

  就在王大媳妇葬礼结束半个月后,王大的外婆因年老体衰,不幸离世。妹夫李二在慌忙赶往外婆家的途中遭遇车祸,抢救无效最终死亡。王大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无法接受自己的亲人接连离去的事实,这一生没做坏事为何这样?他在痛苦中安静下来,他在等自己疯掉。

  短短四个月的时间,原本完好的一个家族支离破碎。一个个亲人的离去,让王大原本就坎坷的人生变得更加崎岖,年迈的父母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以及脆弱的妹妹和妹妹的孩子都需要王大照顾。不知道这个世界要把王大锻炼成什么样子,40多岁正是收获的年龄,可王大却一次次的失去自己的挚爱亲人。面对支离破碎的家,这个像铁一样强壮,有着钢铁般意志的汉子几度落泪,内心的痛苦已经不能用悲伤来形容。

  对于王大家的遭遇,村里风言风语。有人说村里修路时把王大家后面的山炸了,坏了他家的风水,那个个地方不能住人了,如果继续在那住还要出事情。都劝王大换个地方住,悲伤过后的王大一脸平静,用充满无奈的语气说“四大洋都有我的脚印,又能去哪里呢”,说完长叹了口气,或是感叹命运的不公或是为自己半生闯荡却落得这样的结局而惋惜!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亲人,现在的每一个亲人在他心里都格外重要,虽然不信邪,但为了避嫌王大带着家人暂住在亲戚家,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养大了两个孩子。

  现在王大的大儿子8岁,小儿子5岁,都在县城上学。王大一边带孩子上学一边开滴滴,对于未来看的很淡,他只希望以后陪着父母和孩子,孩子到哪上学他就带着父母到哪,寸步不离。

  王大的前半生在海上漂泊,后半生似乎已经注定在陆地上漂泊。这一生终究无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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