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

  “请1008号的顾客进入房间,请1008号的顾客进入房间。”

  天堂临终会的纯白色大厅里,刚刚逝去的灵魂们不约而同的看了看手里的号码牌。最终,有五位男女前后进入了房间。他们分别是没意义先生、愤怒小姐、伤心主妇、快乐老头和好好小姐。

  “没意义。”没意义先生哼了一声,皱着眉头说。

  “该死,死了还要遭受这种东西吗?”愤怒小姐瞪着眼睛,怒视着桌旁的人们。

  “我不能死。”伤心主妇掩面痛哭,“我的孩子还小,我走了他怎么办啊!”

  “别哭了,”快乐老头拍了拍伤心主妇的背,慈祥的问,“你家孩子多大了呀?”

  “他才三十岁,他还是个孩子啊。”伤心主妇像抓到救命稻草般,抓着老人的胳膊泪眼婆娑的说到。快乐老头愣了一下,显然,愣住的不止是快乐老头。

  “三十岁,还算孩子?”愤怒小姐嘲笑说。

  “哎呀,我们不要纠结这个了,既然大家都已经死了,就好好珍惜最后这段时间吧。”好好小姐眯着眼微笑着说。大家不自觉的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沙漏,又看向了房间右侧的云朵屏幕。上面显示着她们每个人死后的场景。

  “没意义。”没意义先生指着自己画面中痛哭的母亲说,“女人就是女人,死都死了,哭还有什么用?”

  听了没意义先生的这句话,愤怒小姐紧闭着嘴唇,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真奇怪啊小伙子,你为什么觉得没意义?”快乐老头不解的问。

  “您不用理他。”愤怒小姐翘着二郎腿,斜眼看着没意义先生说,“他就是传说中的愤青,看几本书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以为自己看到了全世界,擅长站在自己狭隘的角度批判世界、看待周围所有的人。这种人,对跟自己想法不一样的包容度特别低。”

  “是吗?”快乐老头抚摸着屏幕上围着自己哀悼的子女们,头也不回的说,“可为什么,感觉你也是这种人呢?”

  “你瞎说什么,我怎么会跟他一样!”愤怒小姐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吓了所有人一跳,除了没意义先生。

  “我感觉你懂我。”没意义先生的眼中泛出了一丝爱意,他支着手臂盯着愤怒小姐。愤怒小姐背过身,嘟囔了一句“真恶心。”

  大家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盯着屏幕,看着已经没有自己的世界。

  (二)

  他们看着自己被穿戴整齐,放进木质的棺材里烧掉,突然觉得这一辈子好像一场梦。这一刻,他们终于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我是胃癌死的,我生前尽心尽力帮助了那么多人,但我死后她们甚至都不愿来参加我的葬礼。”好好小姐的脸上挂着泪痕,她的葬礼格外平静,墓碑前的人们没有哭泣,甚至没有表情,只有天堂上的好好小姐独自流起了眼泪。“我一辈子都在奉献,都在取悦别人,但最后都没有得到别人的重视。我好想干脆果断的拒绝别人一次啊,用那些省下的时间和精力,为自己好好活着。”

  “我可怜的儿子啊。”伤心主妇又哭了起来。好好小姐凑过去,低声安慰着她。没意义先生对她们的事情不感兴趣,他独自走到门前,用力拉了拉,却发现怎么都拉不开。

  “别吵了,我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间屋子里聊天?之后会发生什么,重新投胎吗?”没意义先生边围着屋子转边说。

  “我知道了。”愤怒小姐伸出手指兴奋的说,“这可能是一个评估会,监视咱们的人会根据咱们的表现选择投胎的方向。”

  “我下辈子想当一只猫。”好好小姐看着空荡荡的墙壁祈求到,“如果你在听,可以让我下辈子做一只猫吗?”

  “这可不是靠祈祷来的。”愤怒小姐重新坐在椅子上说,“我们要找到‘投胎规则’‘”。

  “你应该是最差的吧?”伤心主妇指着愤怒小姐突然开口道,“我看到你了,你坐在自杀区。自杀的人是不会有下辈子的。”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愤怒小姐低着头冰冷的说,“你说你忘记关煤气了,那为什么坐在谋杀区?是你的宝贝儿子受不了你的掌控,杀了你吧。”

  “你说什么?”伤心主妇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扼住了愤怒小姐的脖子将她压倒在地,“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才把我儿子拉扯大吗?”

  伤心主妇贤淑脆弱的形象突然不见了,她大声的嘶吼着,用最脏的话语侮辱着愤怒小姐,其他人怎么都拉不开。

  “大家不要这样,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看,沙漏已经走了一半了。”好好小姐劝说道。伤心主妇喘着粗气从愤怒小姐身上下来,坐在椅子上痛哭了起来。

  愤怒小姐没有愤怒,她冷静的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擦了擦流出的鼻血。

  “你们注意到了吗?我在大厅里坐了那么久,没有看到任何人从这间屋子里走出来过。”没意义先生说。

  (三)

  “难道是直接从这间屋子里去投胎了?”快乐老头憧憬到,“真期待下辈子的生活啊。”

  “你为什么自杀啊?”没意义先生坐在愤怒小姐身边轻声问。

  “跟你没关系。”愤怒小姐没好气的说。

  “反正我们马上就要投胎了,说些真心话不是挺好的吗?”没意义先生向大家提议道。看来,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房间是用来投胎的事情了。

  “怎么,我们的经历对你来说突然有意义了?”愤怒小姐冷笑道。

  “你不是说了嘛,我只觉得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有意义,现在这一刻就是了。”没意义先生摊着手说。

  “躁郁症。”愤怒小姐犹豫了一会儿说,“活着的每一秒对我来说都太痛苦了。”

  “完全看不出来耶。”好好小姐热情的抓着愤怒小姐的手说,“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这种人会有这种病呢,因为感觉你攻击性还挺强的,不像是会压抑自己的人,怎么会有躁郁症呢?”

  “一言难尽。”愤怒小姐将自己的手从好好小姐的手掌中抽了出来,“总之,我忍不了了,就自杀了。”

  “孩子,你是把自己的悲伤都化成了愤怒,这样最难受了。”快乐老头看出了愤怒小姐抗拒亲密行为,心里大概明白了一些。

  “我做错了什么啊?我这一辈子,所有的心力都耗在了我儿子身上。为了他,我没有再嫁,一个人干两份工作,平时连地都舍不得让他扫。可最后,他却为了保险打开煤气,毒死了自己的母亲。”伤心主妇的眼泪似乎流干了,她虽几度哽咽,却没有再掉一滴眼泪。

  “跟人相处真的太难了,人心换人心这句话根本就是假的……。”好好小姐附和说,“我对他们真的都特别好,但他们私下里经常说我坏话……”

  “你对他们好,无非是想营造自己是个好人的形象吧?”没意义先生分析说,“你这类人会喜欢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总觉得谁都对不起自己。”

  “大概是吧。”好好小姐没有生气,她微笑着说,“我很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我希望大家都能喜欢我。就算有人不喜欢我,我也希望别人会认为他是错的。”

  “所以为什么会让咱们几个在一个房间里呢?”没意义先生说,“难道真的是等时间到了,自动投胎?”

  沙漏里还有不到五分之一的时间,大家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久久没有说话。

  (四)

  死亡并没有多可怕,刚开始只是觉得身体不能动了,意识像晕睡了很久一样迷迷糊糊。恐惧只有在清楚的知道自己即将死亡,和死亡后才会到来。

  沙漏流逝的越来越快了,他们感到平静,觉得应该在结束前说点儿什么。

  “真正的勇者不是敢于面对死亡,而是不论发生什么,都敢于继续面对生活。”愤怒小姐首先开口了。

  “我这一辈子,除了辛劳的养育了最终拿走我的生命的孩子,貌似没有什么其他的记忆了。好怀念我也是孩子时,偶尔被家人宠爱的感觉。”伤心主妇想着自己的父母,幸福的笑了起来。

  “即使很多事情是没意义的,他们仍然是人生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是因为我觉得他们没意义,最终让我自己的人生都没意义了。”没意义先生最后的结尾仍然追寻了一番“意义”。

  “在乎别人的看法是人之常情,但过于在乎,只会丢失自我,成为其他人意识的傀儡。”好好小姐说完,在桌子上写了一个NO字。

  “其实幸福的活一辈子没有什么秘诀,积极奋进、知足善良,再加上一颗爱人的心就够了。”快乐老头最后说。

  他们五个人围坐在一起,和谐的牵着手,跟随沙漏中最后一颗沙子的坠落而消失了。

  (五)

  两个天使从房子的另一侧拿出了一块五层夹心的面包,装在了一个精致的盘子里。

  “投胎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进到房间里的人类都这么说?”其中一个卷发的天使问。

  “嗯……”另一个天使眨巴着大眼睛,想了一会儿说,“他们好像不认为自己会消失,觉得自己会再次变成人类,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那他们觉得神的智慧是从哪儿来的呢?”卷发天使看着身后无数的五层夹心面包说,“吃掉了他们的智慧和人生经验的我们,才能成为无所不知的神啊。”

  “别说了,又有人进来了,我们继续加工食物吧。”大眼睛天使看着房间中的五个人,甜蜜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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