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记

  我不知道我的过去,我的曾经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我问过他们,他们只告诉我生活要往前看,不必纠结过去的事情。我也不再追问,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成为过去式,就算知道了又怎样,我们除了怀念别无他法。

  这个大院住了很多人,他们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的人已经在这住了很长很长时间,年轻一辈的人把他们当做家长,自发的组建成各自的小家庭,我们按照外表看上去的年龄大小,互相称作哥哥姐姐或弟弟妹妹。我具体什么时候来到的这里我也已经不记得了,十几年还是几十年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能看到的只是这里不断的有人突然出现,又不断的有人突然消失不见,没有人了解他们的过去,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未来。相遇与离别使大院里欢乐与悲伤共存,但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我虽然已经不记得到来的时间,但当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这里时情景我还是深刻的记得的。那天我睁开双眼就看到十几双眼睛看着我,然后互相望着。从他们中间走出一位长者,她身材微胖,个子很矮,笑眯眯的。“这姑娘看着挺乖巧的,归我吧,正好我六闺女刚走,有个空房,她就给我当新的六闺女吧。”从此,我就成了这院子里的六小姐了。

  我不喜欢麻烦任何人,生活也比较随意,因此虽然是院里最受尊敬的长者的女儿,我也很少要求其他人为我做事。唯一的一件事是在我的小院内种一棵葡萄,如今已经长成一片葡萄藤了。我不知道为甚么,只是觉得我住的地方应该有一颗葡萄树。之后的生活对我来说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我并不想追求什么,不想得到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是活着,为什么而活我也不清楚。但每天白天混在人类中学着他们工作学习,傍晚坐在葡萄藤下,看院里小孩子们嬉戏打闹,晚上陪着所谓的家人练练功聊聊天,这样的日子似乎也并不差。

  这几天一直阴雨连连,我本不想做任何事,只想在躺床上,看着雨滴一滴接着一滴的落在地上,但二姐一定要我跟她去山上,说是那里雨天可以看见自己心中最想看的画面。我最想看什么呢,我也不知道。现在每一天的生活也许就是我想看到的吧。果真当我站在山顶时,除了雨天的雾气便什么也没有看到了。我问二姐看到了什么时,她只是笑了笑,说了句很美就再也没说什么,我猜大概是什么都没看到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吧。回到家刚一进院子,一个小妖就慌慌张张的向我扑来,结结巴巴的带着哭腔喊道:“六,六姐姐,葡萄,葡萄树,快去看,蔫了。”我急忙跑回去,果真那可葡萄树的叶子都软软的耷拉着,有的已经发黄。我不清楚怎么回事,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后的几天我们每天都精心的打理着,却总不见好转。

  那颗葡萄树终究是死了。裸露在外面的根已经枯了,软巴巴的趴在地上。藤上的葡萄也不再饱满,皱皱的,软软的。还有被虫蛀的,烂了的葡萄珠掉落了一地。我只是每天怔怔的看着这景象。不知道是不是悲伤,但总感觉心里突然少了什么,少量什么我也不知道,但却感觉心里轻松了。长者们都说这是不祥的象征,一定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对我来说,预示着什么我都无所谓,它既然要枯萎,我大概也拦不住的,那就砍掉吧,换些花花草草或许也不错。于是这便是我第二次请大院里的人帮忙,帮忙清理这枯萎的葡萄藤。

  我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看着松软的土壤,才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未认真思考过自己的来处,也从未想过归处。是否就如同这葡萄藤一样,只因为某个人的某个无意的决定便出现在这世间,那未来的将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我呢。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叹息,是母亲。母亲已经在世上存在的数千年,或许会有答案吧。

  “您说我当时为什么要种这葡萄”,母亲摇头。

  “我来之前是什么”母亲依然摇头。

  “将来我会去哪,也会像这葡萄一样突然枯萎吗?”母亲还是摇头,便转过身回屋子里了,我也叹息一声转过身去了,继续望着空荡的院子发呆。

  母亲再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个盒子,黑色的,扁平扁平的,一点也不精致。“你来之后几天,一位先生拿着它给了我。说这本是你的,只有等时间到了才能给你,到时他们会来,你也该躲一躲了。”“谁?谁会来?找我做什么,我为什么要躲?”“不知道,他只说这些。你拿着吧,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我接过盒子,端详很久,还是觉得从来没有见过它。

  突然的一天清晨,院子里一下热闹了起来,我也准备出去看看,就被一位邻居拦下了。慌慌张张的告诉我赶紧逃,他们过来了。我问是谁,他来不及说就拽着我从小路跑。我也不再问什么了,也没有准备些什么,却顺手抱着那个黑盒子跟着那人跑着。有几次都差点被那些人堵在小路上,但都被熟悉路况的邻居躲过了。我也看清了那些人。他们一共十三个人,穿着统一的服饰。我知道他们,那些人是姬大人府上。姬大人也是在世上存在数千年的妖精,或许比母亲更早一些。他早年喜欢帮助落难后无家可归的妖精,帮助他们修炼,给他们住处,但条件是为他做事。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我不清楚。但有一种感觉,他们一定想要手里的盒子,我也一定不能把它给他们。

  我与邻居在他们的追赶下四处躲避。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此时的情景那么熟悉。我一边跟着邻居跑着,一边回忆着。终于,还是无路可逃了。那十三个彪形大汉每个人都虎视眈眈的望着我及盒子。如同扑食猎物的野兽一样,此时的他们是断然不会让猎物逃跑的。既然逃不过,那就战吧。且以我的实力是可以与他们周旋一阵的。便趁乱将盒子交给邻居,再助他逃跑。我很清楚他们的目标是我,绝不会伤害其他人。李大人从不会伤及无辜,这是他的原则,也正以为这样,很少有妖精会插手他的事情。

  我把那黑盒子交给他时。突然想起曾经有个人在同样的情况将它交给我“记住,一定要保护好它,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如果你不行,就交给下一个人。或者交给一个人类,有缘的人类。”是谁对我说的我记不得了。我来不及多想,对他说了同样的话,便将盒子托付给了他。我相信他可以办到。他虽没有我强,但比普通人要厉害的多。我与那些人战斗着,他趁机逃走了。我虽然在院里算是厉害的人,但最终还是战败了。他们似乎也并不想直接取我性命,只是夺走了大部分的能力。

  我一个人走在闹市的街上,失去能力的我比普通人还要弱一点。不过能在他们手下留条性命已经很幸运。我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他们有人面带笑容,有人愁容满面,他们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却沿着不同的路前进着。千千万万的人走出千千万万条命运的道路,也许会相交,也许相互平行,甚至也许会相互陪伴走过同一段道路。但无论怎样,他们只能前进着,即使生命那么短暂,也不能有哪怕是一瞬间的停留。我这样想着。“只因短暂而变得更加美好”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曾经也有人带我看过这和平安乐的闹市。我闭上眼睛, 听着街上行人的声音,回想着。“打开它,便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但一个人命运的改变必然会影响很多其他人的命运轨迹”,是了,这就是盒子的秘密。在用这千万条命运的线条编织的网中,若想改变其中一条,必会改变其他线条的走向。这种改变对主动者来说也许是机会是希望,但对于被动者来说可能就是灾难。

  失去大部分力量的身体使我感到有些疲惫,我在长椅上坐下,闭目养神,感受微风拂过脸颊。今后要像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这种生活也许并不糟糕。我这样想着,重新感受着阳光,也不知道以后还能否看到这么温暖的太阳。“战败了也能这么悠闲”,是他,我在院里见过他。他曾到我的院子里坐过。他说他叫皓,比我晚来五十多年。“被夺了能力还能保持完整的魂魄,真是不简单”他居然知道。没错,我曾将一小部分力量转移其他地方,没有人可以找到,没有人能够夺走。也正是这一小部分力量使我的灵魂保持完整,而能以普通人类的形式继续生存,懂这种秘术的人并不多。“多谢夸奖”,我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他是敌是友对我来说似乎并不重要,此时的我谁也打不过,因此不害怕任何人了。“他们在找钥匙,就是藏在你那部分力量里吧,你不躲一躲吗?”“你居然可以看出来,也不简单呐,现在的我与一般人一样,他们无法感应我的位置,为什么要躲?”“我猜你不光不想躲,还想自投罗网吧”。没错,从他们夺取我力量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已经拿到了盒子。只有拿到盒子才会知道钥匙就是我的力量的一部分。我看了他一眼就继续闭目养神了。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仍然没走,我慢慢恢复了力气。起身决定去夺回那一部分力量,当然硬抢是不行的。他并没有离开我,而是跟在我后面。“怎么你要帮忙吗?”“如果可以乐意效劳。”我没有拒绝。有人帮忙总比没人强,管他什么目的呢。,。

  我们偷偷的来到他们的临时落脚点。“你打算怎么做?”“去偷。”我们悄悄的进去,找到放置我的力量的房间。这一过程意外的顺利,有时猎人也会因轻视敌人而放松警惕。我看到他们把我的力量分成一个个小灵球。我顾不上其他,冲进房间,它们在我面前像是美味的奶油蛋糕,让我无法抗拒。我贪婪的吸收这它们。他说我像个偷嘴的馋猫,我瞪了他一眼,馋猫怎么会偷自己的东西?但是还没有完全吸收就被他们发现了。还好一大半已经回到我自己的身体里。虽不如以前一样厉害,但对付这几个巡逻的人还是可以的。但他们人越来越多。我和皓并不恋战,他带着我跑到一个大厦里,一座我不曾见过的大厦。

  跟着他七拐八拐,上上下下。终于看到一个电梯。那电梯打开后,竟是另一个楼梯间,像是暗格一样,我疑惑的看着他。他说,这是他提前备好的秘密基地。让我跳下去。我看着前方地面上出现一个井口大小的入口。犹豫着,但是后面追兵的声音越来越大。我一咬牙跳了进去。果真是口井,我做着自由落体运动。不知道它到底有多深,突然感受到有水。我下意识的深吸一口气。扑通,掉入水中。我不敢呼气,怕水进入喉咙。我继续下沉着,我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也许这是他一个计谋吧,也许就是为了让我淹死在里面吧,也许这就是我命运的终点。突然耳边响起他的声音“不要呼气哦,呛水后可能到不了那里的”。就在我坚持不住的瞬间,突然水的感觉不在了。我深呼吸一下,没有水进入我的鼻腔。抬头,水却在头上面。我终于落地了,落到一个石凳上,石桌上的茶果还很新鲜,旁边是一架茂盛的葡萄藤。周围房屋都是古式的,门窗上贴着喜字,挂着红绸,像是结婚的场景。几个红衣服的女孩向我笑着走来,她们穿着像是丫鬟。那个粉色衣服的,似乎是他们的上司。他们相互簇拥着,见着我,说:“姐姐怎么还不去***,小姐马上就出阁啦”。小姐?出阁?对了,那天小姐就要出阁了。但所有的一切都只停留在那一天了。

  小姐的灵魂里藏着钥匙,而我本是守护小姐的一个妖精。那天突然有人攻破我做下的防御,夺走了小姐的魂。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打破这个防御。这个防御的术与我藏起来那部分力量有关,若不找到它,是不可能被攻破的。

  而现在我为什么又回到了那天?我知道时间是不可能倒退的。是幻觉吗?既然暂时无法出去,那去找到那天的真相吧。我来到藏着那小部分力量的地方,那是一间庙,我的那部分力量藏到神像中。果然有个人在那里。是他,居然是皓。

  “你来了”,他转过身,笑着看着我,依然那么从容自信。

  “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我回答。

  “你喜欢这里吗?这天你笑的很开心,我想你也很怀念这些日子吧”

  “那天破坏它的是你,对吗?”我问。

  “我早就知道,分出来的力量不能继续藏在本体的灵魂里,只能寄存在其他物品或身体中。待本体召唤,便可与之汇合。我也知道,那天之后,你早已将钥匙转移至自己身体里了。”

  说话间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利器,掷向神像。我来不及阻挡,只能看着那利器径直的插入神像,同时感觉到那一股力量汇成的灵正在变得虚弱。我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夺取钥匙。他说,“夺取这是上级的命令,不得不从。但盒子是万不能打开的。当我们发现钥匙并不在那女孩魂里时,我就知道,这才是我的机会。”

  “那今天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想摧毁任何人的灵魂,包括你的。这个空间只有我可以进出。我想你在里面重新回到以前的日子也许会更快乐。”

  我静静的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那盒子,钥匙以及承载钥匙的灵魂都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这便是那女孩的命运,便是我的命运。而当年我却偏偏对那小小的灵魂产生怜悯,决定守她一生平安无事。我陪着她长大,与她一起读书习字,嬉戏玩耍。没有动乱纷争,弱肉强食。有的只是简单的平静快乐。但就在她出阁的日子,一切都结束了。姬大人找到了我们。我将钥匙转移至我的体内,本以为这样可以换她一世平安,但还是晚了。我虽夺回了钥匙,却夺不回她的灵魂。

  “你很聪明,但你还是错了”,我边说边把神像上的利器拔出,还没有消散的剩余力量又重新聚在一起。

  “母亲总说生活总是要向前看的,那些过去的日子虽然令人怀念,但终究不是我最想要的。我所期望的是那充满未知的未来。”说完我用尽所有力量将那利器插入自己的胸膛。我看着他又吃惊又慌张的脸一点点变模糊,笑了。为摧毁这本不该存在于世的钥匙,总要有人献出灵魂。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时,我又回到了大院,仍然是他们的六小姐。不同的是,我成了大院里唯一一位拥有生老病死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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