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看着她呀

  春天的乡下,成片成片的油菜花,青草味儿夹着泥土的芬芳,我和孩子坐在小凳上,各执一书——我是闲书,孩子是教科书,我是拿书装样想偷窥孩子,孩子是因为期中考试正背试题……爱人在不远处的小河边钓鱼,背对我们,偶尔回头向我们微笑。

  春天的阳光,躲在树荫处有些凉丝丝,坐在阳光下又觉得热辣辣。我说,我很懒,啥都不想看。孩子说,她很困,就想打个盹。于是,我和孩子索性把脸埋在书下,让阳光直愣愣晒在身上,我们要舒舒服服地享受太阳下的美好时光。

  小凳挨着小凳,身体贴着身体,我能清晰地感受出她身体的起伏与成长的变化,肩比我宽,手比我大,人比我高,力气比我足。我还能闻出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香味,青涩的脸上总有股倔倔的表情,头发直直地垂着,几颗青春痘若隐若现,少女特有的羞涩与青春阳光一并向我袭来,我忍不住靠在她肩上,闭着眼静静遐想。

  前些日子,爱人神情严肃地和我商讨关于孩子的事,因为我们不约而同地发现孩子可能与某个男生联系过多,似乎走得很近。

  爱人说:“等孩子回来,我得好好和她谈谈。”看他神情凝重,眉头紧蹙,想到孩子比较闷的个性,我估计爱人与孩子的谈话多半会以家长面孔,强压施政,孩子则会沉默对抗,无声回击,无果收场。这样的谈话,还是不谈为好。

  其实细想一下,作为成人的我们在成长经历中,这样青春懵懂的时刻,谁没有过呢?但凡是个心智正常的孩子,都会经历这样难以名状的情窦初开。我的孩子长大了,正经历着人生中美好而朦胧的青春时代,作为母亲,我既有莫名的欢愉,也有隐隐的担忧。

  转而,我和爱人开玩笑,说:“不用那么担心的,很有可能孩子根本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严重。假使我们不分青红皂白,以强硬的态度与孩子交谈,孩子从内心不会接纳。所以这样做的后果,有可能孩子表面上不再与男孩交往,但很有可能助长她暗底里与男孩交往,这样反倒更可怕。孩子毕竟是孩子,不会权衡利害关系,所以我觉得,还是我来和孩子谈。而且,要谈得充满幽默感与诱惑性,先要让孩子表达,充分表达,说出自己喜欢的理由,喜欢的程度……最好情不自禁泄露一些细节……我们要在充分了解情况的基础上帮孩子分析、引导。你说呢?”

  爱人听着,觉得有理,点头同意。不过,他一再强调要等孩子回来再提这事。

  第二天中午,身为妈妈的我还是忍不住提前与女儿短信交流,我希望孩子心理有所准备,或者我想给孩子某种谈话的铺垫与提醒。

  “我亲爱的女儿,你在喜欢一个人?”悄悄问。

  “额额, 什么情况?”

  “想一下,再回答。因为我和爸爸发现一个男生老跟你说话。”

  “哪个男生?”

  “哈,那回来细说。依妈的眼光,我看不上。爸爸也说,不咋滴。”

  “哎呀哎呀……”

  “慢慢来,好的还在后面。自己要修炼好,女孩要矜持与清高一些,因为美需要保持距离。”

  “艾玛,妈妈你多想了……”

  “妈担心你,有时必要的克制与距离的保持很重要。不要让追你的人一下就追到了,多无聊呀。”

  “啊啊啊,我懂啦。”

  “不要急着去喜欢一个人,温吞一点也不错。”

  “我知道咯,放心好了,我会保持距离的。”

  我感觉出孩子有小小的吃惊,但可喜的是不回避。我小心翼翼地与之交流,生怕我某一句不恰当的话坏了孩子的情绪,我也感觉出孩子小心翼翼地敞开着,敞开着,她既有被我提及的心怯,也有迫切解释的愿望……就这样,我和孩子有了一次良好的开始。

  后来,我很自然地与孩子聊起了这个话题。

  我跟孩子说:“说实话,依照妈的眼光,我的孩子算不得特别漂亮,但也绝非难看之列。可妈很好奇,你的好朋友妍有个中意的男生,纯被一个男生喜欢,怎么……怎么我们家的欣就没有男生喜欢呢?妈真是没搞明白。”

  孩子听了微微一笑,说:“妈,你要是见了我们班的男生,保你一个也不喜欢。”

  我更奇怪,说:“怎么可能呢?就没一个特别一点的男生?……嗯,妈不信。”

  孩子依然肯定的口气,说:“怎么说呢……要么太胖,要么太高,要么太瘦,要么长得比较‘猥琐’……一句话:有才吧,丑了点;有相吧,俗了点。妈,以我的眼光来判定,我一个也不喜欢。”孩子断断续续说着,听得我乐。

  “你不喜欢,妈倒是信了,可无法阻止别人喜欢你啊。欣,你说妈说的对吗?”我要听的是接下来的话题。

  孩子没有马上回应,看着我有点尴尬地笑,抓抓头,有无从说起的感觉。我没有急着问,留孩子想想。

  孩子傻傻地咕哝着,说:“有吧,我想……有吧。”

  “呵呵,我说的吧,我的孩子没人喜欢,那才是妈的失败呢!”我故意这样夸赞她。

  “欣,你不喜欢别人,你又怎么发现别人喜欢你呢?”

  “这个……怎么说呢?你能感觉到啊。比如,上晚自习,他老喜欢坐在你边上,没话找话;再有,他会有事没事找你,问些乱七八糟的话题……反正,觉得挺烦的,因为我不喜欢他这个样子。”

  哈哈,我的孩子慢慢说着……

  我知道,一般情况下,我孩子是不会轻易说出那些学校里的小秘密的,不是我这样循循善诱、含沙射影、半信半疑去诱导,孩子不会主动“坦白交代”。即便大人发现一些苗头,抓住一些“蛛丝马迹”,假使板着家长脸孔,孩子往往也会把话收回一大半。其实,我也在想,我无非想知道孩子跟谁交往,跟这样的人交往后果会怎样等等之类的问题。孩子喜欢某个人,也实属正常。不过,作为家长,我希望我的孩子与我交流无障碍,对于这样的事,不躲藏不隐瞒,要让孩子相信:这个世界,爸爸妈妈是可以信赖的人。

  说着说着,女儿突然大声对我说:“妈,我发现自己很冷血,我怎么就不喜欢一个男生呢?”她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倒让我有些吃惊。我相信,她无大碍。

  挨到周日,孩子有了自己的时间。爱人说:“带孩子一起出去玩玩吧。”说是玩,其实就是一家三口去乡下的鱼塘钓鱼,顺便看看油菜花。

  孩子跟爱人坐在河边,两个很相似的人,安静,不语。孩子见鱼竿半天不动,没了耐心,回到岸边。

  于是,我带孩子去认土墩上的马兰头、荞荞籽、野荠菜,去认豆耳朵、毛毛草、西瓜虫……孩子一惊一乍,大呼小叫,她成了一个十足的发现者、探秘者。我默默看着她,看着她,有欣赏自己作品的成就感。

  一整天,我都是在看我的孩子,陪伴我的孩子。是孩子,让我意识到自己义无反顾地长大了,衰老着。也是她,才让衰老不悲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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