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

  门是锁的,外面的风呼啸连绵,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死去一般,窗户不时发出嘭嘭的声响,一只鸟撞上玻璃,发出沉闷的低哼。

  天是黑的,房间里的灯散发出刺眼的昏黄的光芒。月亮躲在云里,墙上的裂痕清晰可见,亚伦坐在床上,听着蚊子在自己身边呐喊呼啸,而自己身旁只有一本《伊特利亚》,肥硕的蚊子躺在封面上,贪婪地闻着上面的芳香,就好像见到了自己喜欢的少女一般。

  书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它会想些什么呢?它会期待我把这只该死的蚊子赶走吗?不过它真的讨厌蚊子吗?也许它并不在意蚊子,蚊子对于它只不过是过客对于时光,少有的接触也仅仅是匆匆一瞥。

  空气是混浊的,亚伦以前觉得这里的空气充斥着孤独与死亡,但是当他在这里,丢掉武器,丢下那烫手的头盔时,他却又觉得这里的空气无比的甘甜,里面夹杂着幸运,欢笑鱼生命。

  白墙上被人刻了几行大字,扭扭曲曲地写着“ Give me a bunch of compact assault r

  ifle(给我一支突击步枪).”但是后来又被人划了好几道横线,写着“carousel,not gun.(要旋转木马,不要枪)”。以至于后来在旋转木马之后,又多了“mistress(妻子)”,“rainbow(彩虹)”等字样,虽然写的歪歪曲曲,有的刻得很浅,但依旧让人辨认地出来。

  他们会想些什么呢?当时在刻字的时候,他们是把这当成自己的精神归宿了吗?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自己钱包里,那位家里的俏佳人的照片不幸遗失,那该是多么悲痛的一件事啊。

  平时自己漠不关心的一件事,一旦到了某个时刻,就会万分思念,恨不得第二天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战争前一年,几乎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年轻的男孩儿渴望战争,撸着袖子告诉河边心爱的姑娘自己即将远航,用着大大的木板,刻着“Navigation(航行)to Your love”,并且在晚间放着最靓丽的焰火,欢祝自己即将作为一名勇士启航,殊不知他的父母的眼神里多的是呆滞与泪光。

  亚伦穿好靴子,站起身,看着窗外,哨兵们无精打采地看着四周,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们的脸也许已经红的发紫,像乡间的那些女保姆一样,每每想到这个,他就不免想起了那位给自己缝衣服的金,她有着粗大不好看的手,满脸都是褶子,衣服背后的扣子永远都会忍不住嘣掉两个,她有时候就像一头河马,抱住自己的时候就像一头动物正在捕食,但亚伦知道她爱自己,她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她每天轻手轻脚走在门外,端着面包与牛奶,端详着自己,用充满鱼腥草味的手抚摸自己,那上面布满了老茧与针眼,据说都是那紫色的针线盒搞的鬼。

  那几位哨兵此时也在和自己想着保姆吗?他们有保姆吗?不少士兵都是从英格兰的郡内直接调拨过来的,后来苏格兰的人变多了起来,他们最后又和比利时人混编在了一起,不少印度人最后也来了,不过他们刚来第一天就拿起家伙到了前线了,不像一些军团休整了半个月,大家都知道这场仗打不完了。

  说起印度人,他们老是带着高高的红色帽子,像极了苏丹人,之前一些奥斯曼来的家伙就是如此,但是印度人没有那样傲气。

  雷声轰鸣,雨密集起来了。

  这些雨滴就像马恩河战役里的炮弹一样,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亚伦觉得自己现在就在沟壑里。听!他的耳边,德国飞行员正在飞行,他们正在扫射!

  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乌云挡住了月亮,那汽艇正在空中,我们的飞行员无法赶走他,待会儿,一群德国士兵即将带着防毒面具,对自己使用毒气了!

  亚伦捂着胸口,看着那昏黄的灯光,军队在晚上就会排在沟壑之间,他们连灯光在哪儿都不知道,没人有灯,也没人敢制造灯光,早上,一个伦敦来的年轻小伙子刚刚在黄昏中探出半个身子,下一秒便粉身碎骨,亚伦只记得他脸上有着许多雀斑。

  那这个时候麻雀飞走了吗?麻雀不会飞走的,但是那些花枝招展的鸟儿不会留在这里,平日里别看他们这么风光,可是等到了凛冬将至的那一天,一个个全跑的没了影。

  士兵们在沟壑里,他们没有自己的影子,他们脚下是湿漉漉的木板,底下是乌黑的流水,旁边是松软的泥土,里面住满了比子弹夹还大的老鼠,这些老鼠身上有着瘟疫与病菌,带来了死亡与痛苦,可是那比饥饿好。

  谁都不喜欢活着受罪,倘若一个人可以从容地死,便不会没有希望地饿着站着。倘若他有一丝希望活下来,他也不会选择把枪口对准自己。他在医院见多了,流血如喷泉,伤口如深渊。

  痛苦的人们疯狂地咆哮着,恶臭像死魂灵一样包裹着他们,每个人都像怨妇一样痛斥着一切让他们不舒服的事物。绷带被血染成了乌黑色,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下安心养病,他们知道自己没有了药物,他们知道自己需要截肢,没有一个人认为自己是有希望活下来,健康地活下来的。

  一想起病院里的求生者,亚伦不免就想到了自己队伍里的那个少尉,他是个年轻人,不久还要来看望自己,他从病房里或者出来了,不过帅气的脸上已经留了一道长长的疤,他的脸已经变形了,嘴是歪的,眼睛斜了一只,一根眉毛已经没了。每天晚上,他都会拿纸巾擦自己的脸颊,对着镜子静静地看着自己破损的脸,在战争之前,他性情温和,之后便性情大变,直到最后,他却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谁都想不到这个男人对着镜子,那双混浊的蓝色眼睛看着容貌已逝的自己时会想些什么。

  男人正值壮年,却已经破损,在享受年华的时候,一个人却止住了他,很难相信他是如何苦中作乐的,每天早上,他都会吹口琴,然后唱歌,不少都是民间小调,夹杂着方言口音。

  轰轰轰!

  哨兵听闻雷声,捏紧了自己的步枪,可实际上,他没必要这么害怕,亚伦在想是不是这个哨兵胸口发闷,过度紧张起来了,毕竟空气还是十分湿润的。

  亚伦这么想是因为他也做过哨兵,那种坐在高高的建筑上眺望远方的感觉并不好受。

  门外传来哆嗦的声音,一双黑靴出现在了门缝外,他冒着寒气敲了敲门,这让亚伦紧张坏了,他想到了电椅,想到了绞刑,他上次听说自己可能会犯叛国罪,这次的来访让他不寒而栗。

  他走到门边,那人又不耐烦地敲了敲门,是少尉吗?他想着,打开了门。

  一根小旗帜在海里遨游,鲸鱼紧随其后,一阵眩晕感随即而来,从大脑里产生出强烈的缺氧带来的眩晕…… ……

  “亚伦,你之前发表的‘丑恶的政治家’,我们已经审核完毕,后天继续归队服役。”他说完便转身走了,穿着沾满雨水的黑色皮革大衣,亚伦只记得这个人这唯一的特征了。他没有事了,门禁被解除了。

  “少尉呢?那个加贝斯!”亚伦连忙问道。

  “他死了。”那个人头都不回地不耐烦地说到。

  亚伦顿时间扑通一下歪坐在床上,双眼无神。楼道里蜂拥而至的不是花的芬芳,而是子弹头上牛油的味道。

  门开了,他却不想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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