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爱情

  昨天上午十点左右接到三叔电话:奶奶不见了!这下村里可炸了锅,在家的,围着村子扩散了找,在外面的,沿着返回的路找,总之能联系上的,都在找。

  最后,在前往爷爷墓地的路上找着了瘫坐在路边气喘吁吁的奶奶。她说要去看看爷爷,去看看她已经几年没见着的爷爷。

  去之前奶奶没告诉任何人,或许她忘了,或许她觉得她很快就能回来,再或许她怕被阻止,反正她压根不会意识到她短暂的消失会牵扯着那么多人的心。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很挂念她的丈夫,她想当着面和丈夫说说话,聊聊天,唠嗑唠嗑。可惜的是,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如愿,被一群担心她身体的后辈们给送回家了。

  奶奶86岁了,腿脚老几年前开始就不利索了,只能靠拄着拐杖慢慢地挪,而且每一小段路都得停下休息好一会才行。按路程计算,她应该是吃完早餐后就开始出发了,直到临近中午被找着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休息过多少次了,她应该是实在走不动了。反正走了多久,什么时候出来的她也说不清楚了,她就知道是早上出来的。

  老年人的通病在奶奶身上都能找到一点,老年痴呆也不例外。虽然她还能清楚地记得身边的每一个人,但似乎他前大半辈子所经历的每一天都是在前几天,她总是喜欢和后辈们讲那些发生在前几天的故事。

  其实奶奶压根不知道爷爷睡在哪里,她所知道的不过是从后辈们口中讲述的大概方位,或许去到那一片地之后,她真能感受到爷爷在哪也说不定。

  在爷爷走之前的那段时间,奶奶经常陪在床前说着话,至于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奶奶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爷爷走的时候,奶奶很平静,她似乎早已经准备好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她只是要求把爷爷的房子建大一点,好让她到时候也一起住进去。

  迷信是奶奶这一辈农村人的一大特色。爷爷走的时候,奶奶便使同是深信鬼神莫测的三婶去找了神算子,结果是奶奶不宜去送爷爷,相冲!我不太懂,觉得不太合情理,不过奶奶却是深信不疑,再加上她的腿脚确实不便,所以她一直都没有见过爷爷的新房子。

  我不知道她坚持不去的所谓相冲的结果是什么,不过既然相信鬼神之说,那就应该有轮回,或许她不希望她的出现会影响了爷爷的下辈子吧。至于她这次主动去看爷爷,会不会是她算着相冲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呢。

  奶奶是爷爷抢回来的,我不止一次听过这个故事,我想不会有那么多人闲着同时造谣吧,其中还包括我的父亲,他们不会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换着法子来哄骗小辈吧。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个狠人,吃百家饭长大的狠人,在整个镇子是出了名的狠,更有甚者,说他杀过人。我也向父亲求证过,不过父亲似乎并不知道,不过父亲的表情似乎又在肯定这一件事。他肯定也听过相关的事,而且他也信了,他没有向我们确定这样的一件事,是不想让儿子把他的父亲想象成凶神恶煞了。

  爷爷身上清晰可见的刀伤有两处,一刀在脸上,一刀在肚子上。肚子上那刀,没听说过来历,会不会是割盲肠的,爷爷不好意思说出来,位置倒是有点合适。当时的主刀医生应该和爷爷有深仇大恨吧,把爷爷当猪来砍了,那刀口怎么都不像是受伤刀留下来的,更像是杀猪刀。至于脸上的那道刀疤,据说就是当时抢奶奶的时候留下来的。爷爷并非土匪,本地也没有拿着刀枪去抢亲的风俗,为啥找个老婆还要靠抢,这得介绍介绍他的大舅哥。

  爷爷和奶奶是怎么对上眼的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奶奶的哥哥在当时也是本地的一霸,或许是一山不能容二虎,也或许是瞧不上吃百家饭长大的爷爷,所以百般刁难,最后逼得爷爷昏了头脑找他打了一架。结局嘛,必定是两败俱伤,也因此两个人都负着气,直到爷爷走之前,他们两个就算在路上撞见,也是大眼瞪小眼,匆匆而过。

  爷爷这一架打得算是值当,打了个老婆回来。在这事上,我倒是觉得爷爷小家子气了,架打了,还拐了人家妹妹,怎么就没低个头。不过也没听奶奶怪罪过爷爷,也就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了。

  打我记事起,除了听别人说起爷爷的光荣历史外,我就没看出爷爷狠在哪,至少小时候就觉得爷爷比起爸妈更疼爱我。每次挨抽的时候,爷爷奶奶总会过来护着我,如同现在我的父亲护着我的儿子一样:你在打骂你儿子,我也打骂我儿子了。这样算起来,爷爷是从有了孙子后,对儿子特别狠吧,至少我现在就觉得父亲比起以前来狠多了。

  在众多的孙子中,我是爷爷奶奶带得最多的一个。在我的印象中,爷爷奶奶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去砍柴的时候一起,去菜地的时候在一起,去卖菜的时候在一起,甚至拿几只小鸡去卖也得一起去。甚至他们还养出了许多共同的“爱好”,比如抽水烟,赌博……就是不知道谁在迁就谁,应该是互相迁就吧,这样才会长远。

  我没见过爷爷奶奶吵架,当然,奶奶也确实是个好脾气的女人,直到现在,我也没见过奶奶生气的样子,更没有见过她和谁争吵过,就算偶尔挨了爷爷的骂,也是一笑了之。不过现在看来,奶奶当初所挨的骂,不过是爷爷的口头禅罢了,类似于“***”。

  因为父母工作的需要,我们的小家庭在我十多岁的时候就搬到了镇里面。爷爷奶奶也从老房子搬到了我们空置出来的房子里。院子里种了很多黄皮树,那是在房子刚建好的时候,在一个雨天奶奶带着我和两个堂哥一起去田边拔的苗足足有二十多棵。直到现在,当年的那些树苗还都活着,早已把空荡的院子遮蔽了起来。

  黄皮树上绑着几架网床。每天傍晚,爷爷奶奶总喜欢在那里乘凉。奶奶躺在网船上摇荡着,爷爷则坐在网床边的石头上,靠着围墙,手上各拿一把蒲扇,轻轻地扇着风,偶尔快速往手脚或身上一拍,总能见着血迹,傍晚的农村是蚊子最猖狂的时候。

  如今,在三叔家里住着的奶奶,依旧经常挪到我家院里的黄皮树下,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只不过当年的网床已经不在了,而她所坐的那块石头还是当年爷爷所坐的,所靠着的那面墙也是当年爷爷所靠的。

  她似在回忆着,亦或是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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