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杀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承岳山千丈岭上,方忱一手拿着只烧鸡,一手从底下的炭火堆里抽出根黑不溜秋的棍子扔给了林不染。

  “拿去拿去,别忘了,明日下山的时候拿块布包起来”

  “你又在骗我!”林不染看着手里的木棍然后颠了颠。

  “嘿!我说你个不识货的小东西,跟着为师这么多年了,连一点为师的高风亮节都没学到,你好好看看那是什么?”

  林不染把那根烧焦了似的混子又好好打量了一番,试图找出一丁点不同寻常的气息来。

  “总不会是个传世之宝吧?”

  “徒儿真是聪慧过人”方忱摸了把胡子,靠在青藤椅上抖了抖腿。

  “你这个坏老头子,肯定是在骗我!”林不染作为不杀门的第七十二代传人,觉得自个儿当初肯定是瞎了眼才入了这个门派。

  “你不信?”方忱拉她进了屋从杂物堆里翻出来了一本画册,你看,这是咱不杀门的祖师爷,他指了指书上的一个青袍男子,这个……

  “是咱不杀门的第一代传人。师父!你都说八百遍了,得,木炭就木炭,我不嫌弃!”林不染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下山吧,这出山的礼物还是什么期望都不要的好。

  “屋子后面的那棵桃树底下我埋了十坛果酒,是去年新酿的,你省着点喝”

  她把那根木棍用白布裹了起来放在桌子上,“等把不杀门发扬光大了,我就来接你”

  方忱总是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灭了。他低头笑了笑,“啊染,你还不懂”

  日沉西山,千丈岭总是冷清的夜晚裹了一层水汽,山间起了雾,朦朦胧胧。

  林不染把准备好的十套衣服平平整整的叠在一起,放在方忱的桌子上,然后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白布包着的木棍被她背在身后

  “师傅,啊染走了”

  方忱翻了个身。

  她小心翼翼的将门掩好,便顺着下山的路慢慢走着。刚踏出几步,雾里便传来了一阵低吟“入我门者,当守其规。

  老,不杀,幼,不杀,善,不杀,恶,不杀……“

  “欺吾者不杀,伤吾者不杀,乱世者,不杀”林不染摸了摸背着的木棍,透过雾气往下看,山脚下便是一整个江湖。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小二肩上搭着块汗巾冲着林不染招呼着。

  “我没钱……”“没钱你也敢进春宴楼,去去去,滚边去”林不染眨了眨眼睛,刚下山的脑袋还有些转不过神“我没想进去,是你拉我进来的”

  “还给你脸了是不是”小二忙活了半天积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扬起手便准备给她一个巴掌,却被拦了下来。

  林不染捏住了他的手腕“我师父说不能杀人,但你也不能打人”

  “……”

  春宴楼的小二瞪着眼睛看着这个比他还矮一个头的姑娘,觉得这个人脑子有毫毛病。

  “噗嗤”旁边冒出了一声轻笑,林不染扭头看了眼,是个顶漂亮的人。“她的钱我付了。“那人抱着剑笑了笑”在下程远字子越”

  林不染盯着他看了会也学着他的样子点了点头“在下林不染,师傅没有给我取字。”那人笑的更厉害了。

  傍晚的时候,林不染想了想然后敲开了天字一号房的门。

  “不染?”

  她点了点头“我是来保护你的,师傅说漂亮的小姑娘在江湖上不安全”

  程远穿着一身男装,有些诧异“你如何知道?”

  她自认为伪装的还算不错,却被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语道破,不免有些挫败。

  林不染眨了眨眼,笑着指了下她的耳朵

  “有耳洞”

  “怪不得呢”她恍然大悟。“不染这是你的真名吗?”

  ”嗯,师傅给我取的”

  “我名青萝,字子怡,不染,如若不嫌弃,你可以唤我一声姐姐”她抿着唇笑了笑,宛若三千桃花盛开。

  青萝说她想做个大侠,拯救苍生的那种。彼时,林不染正在摸着木棍发呆,“不染,你是什么门派”

  “不杀门”

  “不杀门?”

  ”嗯”

  “我一直以为这个门派只在书里存在呢,原来是真的”青萝看着林不染手中的木棍,笑了笑。

  “不染,你的师兄弟呢?”

  “有一个师兄,师父说,他死了。”“这样啊”青萝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来到清河的时候,正是武林各大门派比武之际。十四年前,武林盟主叶恒废掉了点到即止的规定,一入武场有死无伤。三年一届的比武到了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催命符。

  “那为何还要去?”

  “你知道比武的地点为什么在这清河吗?”青萝蹲下去用手摸了摸泥土“十几年前,这里,青衣阁整个门派的血蔓延了九十里地。“”因为拒绝了比武?“”是啊,只是因为拒绝了比武”青萝手有些发抖,她红了眼“不染,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林不染沉默了。

  “不杀门从不杀人”

  翌日。林不染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她转了一圈,才发现青萝不在,桌子上残余的桃花酿里还残留着蒙汗药的气味。

  “笨蛋!”她跺了一下脚,便赶到了比武场。

  隔着老远,林不染就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青萝躺在了地上,腹部被利物贯穿,持剑的右手因为受到了某种重击,往外诡异的翻着,露出了森森白骨

  “啧啧,真是可惜了,看来这个青衣阁的余孽也不过如此”围观的武林人士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却被一根白布包着的棍子敲倒在地。

  青萝看着那个小身影冲她飞奔过来,一直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散了。林不染探了探她的呼吸,沉默着落在了她这十年来的第一颗泪。

  “真傻”她说。

  青萝的尸体被她安置到了武场的最高处,然后便攥着一根白布缠绕的木棍上了台。

  镇南派的弟子一看是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阴冷的笑了声,持着软剑逼了过去。

  剑刃抹了剧毒,闪着幽幽的绿光。林不染踏着七星八卦移到身后然后一脚将他踹下了台。

  观战的主位上,盟主叶恒向来漫不经心的眼神在看到林不染的步法时,露出了一股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杀门?

  镇南派的弟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吐出了一口血,“为什么不杀了我”

  林不染转过了身,“想死,你可以自裁”

  叶恒像是被这句话取悦了,笑的有些癫狂。七杀剑出鞘便直接取了那弟子的性命。

  “不杀门蠢了这么多年倒是出了个聪明人”

  他用手抹了抹脸上溅到的血,然后舔了一下,“你要不要尝尝?”

  七杀剑因意而动,顺着林不染的面门砍去,她用木棍挡了一下,然后便听到“哗啦”一声,白布被划破,露出了里面那根烧焦了似的棍子。

  林不染看着没有丝毫损伤的木棍眨了眨眼。七星八卦顺势而出,她想避开剑锋,却失算了。

  叶恒似乎清楚她的每一个招式,每一个身法的变换。一道剑气划破了颈部的皮肤。

  “我来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不杀剑法”叶恒眼里有着一股浓到极致的恨意,剑气在她身上留下了各种刁钻角度的伤口

  “老,该杀,幼,该杀,善,该杀,恶,该杀”

  欺吾者该杀,伤吾者该杀,乱世者,该杀”

  林不染握着木棍闪避着,身上的白袍子浸了血,一柄剑戳上了她的额头

  “方忱教人的水平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扭曲了表情,恍若魔鬼在世。

  “师父说,你已经死了。”

  林不染撑着木棍站了起来。不再执于固有的招式,往他身后虚移了半步然后直接绕到了面前,朝他膝盖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一棍子“这一下是因为你背弃师门”

  叶恒被这一棍子打的有点懵,径直跪了下来。仿若自己又回到了承岳山上。直到手里的七杀剑轻颤了下才恍过神来“你找死!”

  不杀剑法被他反过来练,便成了世间第一杀人的利器。他已经走火入魔了,戾气吞噬了心境,仿若不知疼痛,林不染应付的有些艰难。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杀了叶恒,为武林除害”天下各门派的人一起围了过来,林不染乘乱敲了他几个闷棍,把他打晕了过去。

  背着叶恒的林不染纵身跳到了武场的最高处“小友,你这是何意”春秋派的掌门道袍如雪,一把拂尘握在手上,语气不善。

  “我要将他带回去给师父处置”

  “你莫不是看上了他那无上的剑法,想据为己有吧”伍霖派的莫虚长老扬起了一把长剑“魔头的同党,理应同诛”

  林不染看着底下那一群道貌岸然之徒,沉默了。

  “把七杀剑拿过来”她说“我告诉你”

  不杀门的心法被她一字一句刻在了武场的台上,众人面面相觑,绝世武功之所以被称为绝世,只是因为它的独一性,而如今这么轻易的便公之于众,便失去了价值。

  在回承岳山的路上,叶恒双手捆着绳子不情不愿的被拖着走“你杀了我吧,我死也不会跟你回去”

  林不染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

  “不杀门从不杀人”

  “……”

  又被拖着走了一大段路,林不染看着一块墓碑停了下去,碑文上刻着一行字“青衣阁青萝之墓

  ”“跪下去”她踹了叶恒一脚

  “林不染你个小贱人,有本事把老子的穴道解了,和老子堂堂正正的打一架”叶恒跪在墓前,眼里冒着火。

  “呵,打不过,不解”

  林不染拿着用白布包着的木棍抵着他往下按了三个响头“青衣阁可是你屠的满门?”

  “是又如何?”

  林不染一脚给他踩趴下了,握着木棍便往他身上敲,力道把握的极好,伤残却不致死。

  ”不是说不杀门不杀人的吗?”叶恒扯着嗓子吼了声。

  林不染扯着他的头发难得的冲他龇了龇牙“你也没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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