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很多年都没有像今年寒假这样，在一起住这么久。每年都是过年匆匆而聚，年后他就奔赴外地打工，我留在家乡住校上课。我们之间的感情淡的像一碗白开水，撒娇，拥抱等童年记忆更是少之又少。然而这次突发的疫情，却让我们有了一次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们的关系也开始逐渐变得缓和。
2月中旬，我开始早起，家里没有课桌，每天早上我就支起小桌子坐在床上学习。每天在卧室听到他8点起床，拉开厚重的窗帘，窸窸窣窣穿衣服，烧水，在客厅里走动，晨光照进室内，我内心安宁。家里常年没有人，现在有人了，家也有了生气。我爱这充满烟火气息的早晨。
早上8点半，他端给我一碗牛奶和一个煮熟的鸡蛋，坐在我对面看我吃完。我常常喝不完，倒在床上耍无赖，等着他哄我，再假装撑着肚皮皱着眉喝完，看他心满意足地离开。其实我喝地完，但我想让他哄我，就像正常家庭的孩子会经历的那样。从童年起，我们就一直位居两地，见面次数掰着指头就能数得过来，这样正常的相处更是少。所以平静安宁的两个月，我们心照不宣，享受这珍惜的时光。
最近我们一起迷上了一部电视剧。等着时间点就一人占据沙发的一角，缩在被子里。两个人偶尔猜猜剧情，评价主人公的行为。我们因此常发生争执，有一回，我说主人公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他回这种情况在那个年代就是大逆不道的，我反驳但他这样是没错，那个时代的封建思想是不对的，他也反驳不同时代不同标准，那个时代就是不孝……最后常常没争个输赢就被精彩的剧情吸引，把刚才的争论抛到脑后。
其实对我们来讲重要的不是事，而是陪我们做事的人。我从来就不爱看民国题材的电视，但和我爸一起，我开始期待接下来的剧情。
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们各自搬个小凳子在阳台上晒太阳，相顾无言。我突然想听他讲年轻时候的故事。其实成年人很少会对孩子讲自己的过往，尤其像我爸这样从少年时代就出来讨生活，受尽了生活苦难的人，更是对过去缄口不谈。也许那天下午阳光确实很好，又或许是那几天我对他讲了很多我的心事，打开了他的心门，他乐意向我揭开他的过往，用他断断续续的朴实的语言，讲述他的少年经历。
阳光暖洋洋的倾泻在他的肩膀，他的记忆穿越一段尘封的岁月，回到12岁。那年，他从贫瘠闭塞的小山村偷偷跑出来，躲在鱼龙混杂的人群里上了火车，逃票到了市区。为了活下去，他在车站捡垃圾，除了吃和住，每年年底带回老家一捆省下的零钱，5毛，1块，5块的揉在一起。他到现在还记得，第一年带回去的是整整306块钱，是爷爷卖苦力一年所得的不止。他说，拿到人生中第一笔钱时，他感到前12年前所未有的快乐兴奋，那张10块他一直舍不得花掉，晚上翻来覆去攥着那张钱睡不着觉。他第一次从市里回到穷困的乡村，已经距离他不告而别整整一年，他一回到家，奶奶就抱着他大哭，不停说：儿啊这一年你去哪了你别走了我再也不骂你了你爸也不打你了别走了儿我和你爸找你找得好苦啊……
我爸，从来不掉眼泪的男人，什么事都自己抗的男人，说到这，他偷偷抹了眼泪，声音梗咽。后来那个下午，他没有再说话，我也没有再要求。
夕阳西下，我默默看着这个穿着睡衣，有些邋遢的中年人，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太明显了，皱纹爬上他的面容，白发悄无声息占领他的鬓角。
我突然心酸地意识到，爸爸真的老了。
我曾对他对我的疏离和亏欠耿耿于怀，但当我走进他，我发现对他的介怀在不知不觉间破冰融化。他其实很温柔，打电话会等我说再见，回来会不忘给我带吃的，我难过会敏感地发现并安慰我向我道歉……
现在是早上8点半，不写了，我得喝牛奶了，今天的牛奶有点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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