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村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今年清明时节,我回到几十年来极少回去的老家——桂中一个叫板弄丛的壮族山村。   板弄丛是壮语,板即村,弄为林,丛指松树,合起来为村林松树,壮语语序与汉语比较为倒装句,标准的汉语应为“松树林村”。   我们村叫板弄丛,可能与村旁有一座长满松树的山有关。   板弄丛离街很近,翻过松林山就到圩上。松林山不高也不大,大人步行几分钟就翻过山岭。可是我小时候总感觉这座山岭又高又大。40多年前,我在村里读小学。那时发生了两件与松林山有关的事情,这两件往事像梦魇一般,缠绕了我几十年。   第一件事是我走过松林山时怕鬼。那个年代,村里老死病死的人全抬到松林山去埋葬,我们一群娃仔夜里去公社(乡)看电影时,经过满布坟冢的松林山都怕得要死。   小伙伴们都怕鬼,我便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大伙儿站成一排,肩并肩,手挽手,像阅兵队伍一样喊口令“一二一”齐步走过坟山。   大伙儿约定好了,可是列队时不准我加入,因为我是地主仔。那个年代地主仔命贱,活该落单被鬼捉去。于是排成行的队伍走在前面,我别无选择地跟后。走着走着,不知哪个胆小鬼尖叫一声“妈呀,鬼来了”,顿时人人撒手逃命,个个跑得魂飞魄散,有的跑得过快摔倒划破了膝盖,有的跑得尿湿裤裆还浑然不觉……   第二件事是我走过松林山时怕人。娃仔怕鬼情有可原,怕人就奇怪了。当年,我刚读小学,每天上学要经过松林山,还要遇见村里的同学。那个特殊的年代,我是地主仔,同学们是贫下中农子女,他们就有特权敲我的头。何谓敲头?这个词汇在壮语中很形象,用汉语难以描述,只能大意解释为:握拳头,掌心向上,再伸长中指和食指指节,以指节敲人头骨。这般敲头,不仅击打声“嘎巴”脆响,被敲者脑瓜还特疼,我脑门上经常被敲得鼓起一个个包……为了避免被敲头,我等他们去了学校,才悄悄地去上学。冷不防躲在松林里的他们冲出来就是一阵狠敲,一面敲还一面喊“敲死地主仔,就当敲死一条狗!”我疼得哇哇直叫,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哀嚎:我一个小小娃仔为何命运这样悲惨?我要走过这片树林去上学比登天还难啊!   幸亏不久后我跟随父母迁到另一个县生活,否则说不定哪天要被敲成精神病患者……   今年清明时节,我回老家拜山。如今,已找不到板?丛当年的影子:孩童时我眼里的松林山高而大,眼下我看却矮而小。当年满坡尽是坟冢,如今一栋栋新楼拔地而起,坟墓已不见了踪影。过去岭上长满松树,夜里经过阴森森的让小孩怕鬼,如今夜晚村里村外电灯亮堂堂,哪还有什么鬼可怕的。   那天,我碰见那个儿时敲我脑瓜最狠的人。他见到我就阴阳怪气地唠叨:“你们在外面找得吃,都不回乡来,忘本了。要是你们也在家做工,肯定也像我一样房子塌了没钱修。”   我才赖得应他,我只是心里明白:那个任性敲地主仔脑壳的时代,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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