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人的故事不少见，蛮中蛮的故事却不多见。我们村的蛮人故事，就称得上是蛮中之蛮。
村里有一家人，被人们称为蛮横之家，原因是这家人不但老子蛮得有样，儿子也有样学样蛮得吓人。
先说蛮父的骇人经历。他年轻的时候，曾吹嘘说若比起谁胆子大，老子天下第一。村人都知道这种蛮人不好惹，所以人们懒得理他。然而，偏偏有一个不知死活的人，要跟蛮父一争高下。这个人是个烂仔，平时也蛮不讲理。两人当面争吵时，蛮父高声吼道：“我连鬼都不怕！”这个同村人也不甘示弱：“什么鬼都怕我！”村里人暗地里看好戏，同时也不禁担心：这两个烂仔碰撞在一起，说不定会闹出人命来。果然，凶险的事情终于发生：这两个蛮人争到后面，蛮父满脸杀气，凶巴巴地撂下狠话：“光斗嘴巴有个鸟用，去拿两把镰刀来，我们两个面对面站好，你把镰刀架到我的颈上，我把镰刀架到你的颈上，同时喊‘一二三’，同时猛拉镰刀，看哪个的脑袋先落地！”
“搞就搞，怕死还算个卵男人！”同村这个烂仔也死不服输。
翌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蛮父把争吵的气话当真了，只见他磨刀霍霍向对手，把两把镰刀磨成锋利到可以剃头，然后手执镰刀找上门来。蛮父杀气腾腾地站在对手面前，先将一把锋利的镰刀架到自己脖子上，让对手握住镰刀柄，接着将另一把锋利的镰刀架到对手脖子上，自己握紧镰刀柄。蛮父一声不吭，空气中死一般寂静。同村那个烂仔一点没有料到，蛮父会把吹牛逼的话当真，当寒光闪闪、锋利无比的镰刀架在脖子上时，两腿直哆嗦差点没尿湿了裤子……
过后村里有人说，两个都是野仔，一个是真不要命的“死仔”，另一个是嘴巴说不怕死的烂仔，“死仔”和烂仔碰撞在一起，还是“死仔”蛮横不怕死。
这件事发生在解放前，是否真有其事我未作考证，仅仅是听村里老人讲故事时听讲过。
我亲眼所见的一个蛮人，是小学里的一位同学。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仔会打洞，这个蛮仔正是那位蛮父的儿子，有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蛮父，也必然有一位神不怕鬼不怕的蛮仔。
蛮仔之蛮，就是做了一件不怕鬼的事情。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们几个小伙伴闲着无聊，便打赌比试谁的胆子大：在这伸手不见五指之夜，大伙摸黑走出村外去，谁能待得时间长就是勇敢者，谁先开溜跑回来的便是胆小鬼。当年，我们村外是一片乱坟岗，村人死后都抬去那里埋葬。村里老人常讲鬼的故事，还活灵活现地说晚上经过那片乱坟岗，鬼火便会追在你身后，吓得我们小孩夜里都怕出村外。那天晚上比赛开始，我们几个胆小的脚刚迈出村大门，马上就转身飞也似的跑回村，回到村里还心跳得不行，有个小伙伴夜里还做噩梦被鬼追赶，结果吓尿了床。小伙伴们回村很长时间了，却不见蛮仔回来，怕他真的是被鬼魂招走，于是大伙赶紧报告大人。大人拿上手电带我们寻出村外，寻找到远处一座坟墓旁时，大人和我们几个小伙伴全惊呆了：只见这座年久没人祭扫的坟墓露出坟头，坟里白骨森森，这小子倒在坟边呼呼大睡，怀里还抱着一根白森森的死人骨头……这个蛮仔平淡地说，为了证明自己已到目的地，所以抱一根死人骨头回去。又为了多待一些时间，以便争得第一名，不想竟然犯困睡着了。
经历过这件事情之后，小伙伴们纷纷服了蛮仔，人人都服他是大胆仔，个个都怕了他。他笑我们一个个胆小如鼠，这般胆小算什么男子汉，白白胯下挂有一个男人的标志了。
蛮父蛮仔的故事还没有完，后来这对父子又做出惊人的蛮横事情。
第一件蛮横之事，是蛮父以枪指着老母亲。那个年代，村里有民兵营长，蛮父担任这个职务，上面还配发给他一支步枪。有一天，他跟老母亲争吵，吵到后面蛮劲上来，拉出长枪对着自己的母亲，做出了天煞的逆子才有的行径。这件大逆不道甚至违法的事发生之后，蛮父被撤销了民兵营长职务，那支枪也被收缴回去了。
第二件蛮横之事，是蛮仔用扁担抡死别人家的鸡仔。那天，隔壁家一只母鸡带着一群鸡仔，进到他家里觅食，蛮仔见地上的谷种被叮食了不少，蛮劲冲上头，恶从胆边生，操起挑茅草的尖头扁担，一阵噼噼啪啪抡过去，可怜那群鸡仔，一时间不是被抡扁，就是被尖头扁担戳个血肉模糊，所幸那只母鸡逃得飞快，不然也要被扁担砸个稀巴烂。
这家人蛮横成这般摸样，村里人看了都心寒，个个都不愿靠近他们，平时村人聚在一起喝酒，没有人愿意跟他们共桌，有时进山里割草，村人也不愿意跟他们同路。说得难听一点，这样蛮横的人，到死都没有人愿意靠近。
蛮父还真死得有点凄凉。有一天，他们夫妇俩上红泥岭去割蕨草，挑草回家途径一处陡坡时，遇见一头公牛正骑在一头母牛身上。那头公牛又壮又猛，这时做那事正在兴头上，全然不顾把小泥巴路堵死了。原本人不该和蛮牛斗，稍稍等一会儿让它完事即罢，可是这蛮父偏偏要牛过畜生，他挑着蕨草一头冲过去，被激怒了的公牛猛甩牛角过来，一下就把蛮父撞下坡去……
过不了几天，蛮父在医院里不治身亡。他老婆对人说是患病去世，而村里人都认为是被发情又发怒的公牛撞下坡而死的。
蛮父的儿子也死得早，到死的时候都还没有讨到老婆。那天，他上街卖菜，有一个后生来买菜，那个后生嘴贱数叨蛮仔的菜卖得贵，蛮仔是什么人，哪里容得别人乱讲，他开口就骂起人来，于是两个火爆脾气的后生争吵起来，吵到后面那个买菜的后生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到蛮仔的腹部，蛮仔的肠子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蛮仔死了，这个蛮横之家也就断了香火。又再过了十多年，这个家也坍塌了。
扫一扫手机访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