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毛毛

  1976年8月一天,在市公安局刑警队上班的我接待了一位抱着几个月大女婴的周姓妇女,淮北口音,三十岁样子,说是来找她丈夫孙某某。

  经查孙某某安徽淮北某县人,外号金牙孙,是个多次被处理几进宫的流窜盗窃惯犯,这次又因盗窃被抓获,正关押审查待处,我就是他的案件主办人。

  那个女人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希望政府能给孙某某宽大处理,最好放了,因她和孙有了孩子,如果孙某某被劳改处理,她无任何经济来源且居无定所,小孩也无法养活。

  经我的调查了解,该女和孙某的盗窃团伙有关联,还帮着销脏,和孙某某并不是夫妻,也只是姘居鬼混关系。

  我和她讲孙某某因盗窃案一时是放不了,只所以没有抓这女的,也正是看她有个几个月大的婴儿原因,没有追究已属宽大,叫她带着孩子回农村家去,别再跟着孙某某这盗窃犯四处流窜,也别再来无理搅缠。

  真的不知那个女人心里是怎么想和盘算的…

  这个女人趁我出去值班室接一个电话时候,将女婴悄悄放在我办公室的椅子上,偷偷溜跑了。

  那时的办公室条件差也拥挤,刑警队也和好几个单位挤在一个楼一个院子里办公,进出口也有几处,更谈不上门卫保安了。

  等我接电话回来,没见大人只见小婴儿在我椅子上,抱着女婴找了一圈没找到这妇女,以为她是上厕所,还是去门口街上买什么,又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确认她是丟下孩子人跑了。

  那时才二十来岁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母亲能舍得丢掉自己几个月大的孩子不管,跑了。

  当时的我还真有些手足无措,只有面对现实,想法子怎么解决这突然扔到我手上的哭闹不停,要吃要喝,拉屎撒尿还有点发烧的小婴儿…

  我除了向领导报告,研究办法,还立即向几个住在办公室附近的刑警队家属求援。

  在那个鸡鱼肉蛋连豆腐干都凭票供应的时代,牛奶更是稀罕物。

  而小孩太小也不能喂饭菜,在没有人奶牛奶的情况下,只能喂米汤。

  我经请示领导,立即将关押在刑警队边上临时号房中的孙某某调到劳动号房,让他照看自己的女儿,从犯人食堂打饭喂米汤。

  我又去医院拿了点退烧药,叫他给小孩按时服用,还找几个附近刑警队家属要了些旧尿布给她换洗用。

  这样暂时的措施也是抱着点希望,就是女孩的妈能否没跑远,舍不得小孩还能再回来抱走婴儿。

  可这样的事没有发生,反到出现了更麻烦危急的事。

  三,四天后我值夜班,晚上八,九点钟后面号房传来报告,说孙某某吵着闹着要立即见我,我到后面劳动号房一看,确感到问题严重。

  几个月大的小婴儿天天就靠一点米汤,已瘦了很多且又拉肚子发高烧.…

  在劳动号房这样的环境条件中,孙某抱着孩子几天未睡也是束手无策,这孩子连哭的声音都很小了,孙某见我一下跪倒,哀求我救救孩子。

  我马上请示值班领导并经同意,立即开车带着抱着孩子的孙某某去市人民医院看急诊。

  当我把孙某从号房提出来准备上车时,我看他双手抱着孩子一脸难受伤心的样,也是怕他抱不稳摔了孩子,心一软,就没有给孙某的双手铐上手铐。

  到了市人民医院我楼前楼后的跑,挂号,就诊,交费。

  医生诊断是急性肺炎高烧四十一度并伴重度腹泻脱水,严重营养不良,要立即打针吊水,否则生命可能都有危险,她太虚弱了,医生说。

  我让驾驶员监视着抱着孩子的孙某某,我到药房去排队取药和针剂。

  等我取药回来,见驾驶员正和一碰见的熟人聊的热乎,我讲赶快去病房打针吊水,人呢?

  驾驶员一转身说刚才在我身后,我俩四处张望也未见抱孩子的孙某某,我立即反应过来喊到"犯人跑了"。

  驾驶员紧张的和我立即在医院内外前后一搜,没有,又再仔细的搜一遍,还是没有,我万万没有想到,案犯孙某某抱着他病情危重的女儿逃跑了…

  我们立即赶回到刑警队向队长报告,是我警惕性不高,受了好一顿训斥,跑了在押人犯可不是小事,况且是在我为救助你病成那样严重孩子的时候。

  我都恨的牙痒。驾驶员也内疚自愧自己过于大意。

  我万分恼怒的喊到,一定要把他抓回来,驾驶员立即表态陪我一起。

  我们开着警车在市内的几条可能的道路上转着搜索着。

  那时合肥老城区不大,炎热的夏天没有现在普及的空调,电风扇都少有。

  市民都在马路边.人行道上摆个凉床,铺个草席纳凉睡觉,夜里十点多以后街上走动的人也不多,且孙某某抱着孩子的目标还是很大的。

  我分析着孙某某可能的逃窜的方向,东门,西门,北门。

  在北门当我问起几个路边乘凉聊天的大人,有无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男人经过时,他们肯定的说看见了,往北一路去有半个多小时了。

  我和驾驶员来了精神,驾车就往北追。

  一路上只要看到路边有乘凉的人就停下来问,都说看到过一抱小孩的男人往北走了.目标越来越近了。

  一路追过了铝厂,看到一骑自行车男人,停下一问,那人说抱小孩的男人刚过去没几分钟,还跟他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往前走了。

  我们开车一阵猛追,都快到铁路北站了,仍没见一点人影,想想不对,我又让驾驶员调头往回开,不一会就借汽车大灯光远远看见一抱孩子人的身影。

  原来孙某某心虚且路也不熟,一路向北走还时而问路,见到汽车灯光就下公路不动,等车过去再走,没想到我们杀回马枪。

  他见汽车光照到他,抱着孩子就朝公路下面的田野跑去。

  我朝天开了一枪,等我们追上去又不见了人影。

  那晚天很黑,又没月亮.,驾驶员在看着车.用车上的远光灯在空旷的田野中照不了多远且作用不大,地型又是高低起伏的丘陵,我又没带手电筒,一路追下去又不见了踪影。

  在一个村头的老百姓家门房前,想找村民喊村长带民兵帮我搜寻,可那深更半夜,怎么敲也敲不开门,敲二十分钟也无人应。

  无奈我就自己一个人提着枪在附近的田埂上转,天太黑什么也没看不清,高一脚低一脚摸黑转了一个多小时什么也没发现,一点声音也没听到。

  我回到公路边汽车傍,已是深夜二点多,知孙某某这家伙狡猾,又是惯犯,人是难抓着,要是多两个人也好,可这深更半夜到哪里找人…

  想准备回去,但我心里的恨让我仍不死心,感觉他抱着孩子也跑不快,刚才还一百多米远的看到抱着孩子的人影朝公路下面跑。

  我不死心,让驾驶员守在公路上的汽车傍边,也是保护汽车,我怕我们都离开,万一那家伙从暗里钻出来再劫了车可就事更大了,我则再返回去,对刚才看到孙某某身影的方向再搜索一遍。

  借着微弱的星光和己适应黑暗的眼睛,我拎着枪绕着田埂扩大了搜索的范围。

  当我走到一处高埂下的水田边时隐约看到水田的中间有一小堆东西,我感觉可疑。

  我就绕着这片已割了稻又放上水的有一、二亩地的田埂走了一圈,确信水田中的这一小堆东西十分可疑,象是一个人爬伏在那。

  我喊一声,别藏了,起来,出来。

  可是那东西一动不动,再喊还是一动不动。借助微光和适应黑暗的眼晴我断定这里十分的可疑。

  可我也无法准确判断到底是什么,我举起手枪对着这小堆隆起的黑影子的左侧开了一枪,暴裂的枪声和弹头激起的水柱威力是不小的。

  没有反应一动不动,我又朝右侧开了一枪,仍是一动不动没有反应,没有一点声音。

  我挺纳闷,分明感觉象是一个人爬伏在那,可我这两枪打的这么近.他还能一动不动,不爬站起来。

  我喊到你不出来,我就下水啦!

  深夜空旷的田野里就我一个人,驾驶员在公路上离我有二百米远,我一人还真是万分的紧张,可就是觉得水田中的那堆黑影太可疑。

  我脱了鞋提着枪,淌着水稻田的泥巴,朝着离我十来米水田中那堆黑影一步一步的靠近。

  走到三米远左右的时候我隐约听到喘气的声音,我猛的一惊站住,心想你***还真沉的住气,打你身边两枪你都能爬在水中一动不动。

  我又喊到,起来,出来,我马上开枪了,没有回声,一动不动。可断续细微的喘气声却听的清晰了。

  我犹豫的站了一会,心想这不顾病情危重女儿的命,而疯狂逃窜的家伙,若也不要命或要是手里有东西,突然跃起和我拼命,在这漆黑的荒野里我还真是有危险。

  万分紧张,不能再靠近,我该怎么办…

  我抬起手枪对准发出喘气声的那堆黑影的中间,我五四手枪打麻雀的好枪法可是出了名的,三米多远能听见喘气,只要扣动板机我想是完全能一枪将他击中击毙。

  可是冥冥之中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迟迟未能扣动板机…

  我抬高了对准喘气中心位置的枪口,心想这么近的距离,我让子弹贴你的头皮飞,看你不吓的爬起来,看你还会多镇定。

  呯,又是一枪,带着爆裂声的子弹擦着那堆黑影很近很近的距离飞过,水花炸起,可那个黑影仍是一动不动。

  我万分紧张又十分疑惑,一步步靠上去,靠到很近很近才看清,这是一条被解开的包被,已经被水浸湿,包被的中间是裹着包袱布的小婴儿,她已哭不出一点声音,只张着小嘴一张一合的喘着气,我摸摸她一动不动,己生命垂危,奄奄一息了。

  我明白,她爸把她丢在这里跑了,恐怕也觉着孩子不行了。同时也万分的庆幸自己刚才的犹豫迟疑,没有朝这喘气声的正中间开枪,否则真有可能一枪打到她…

  我从水中把她抱起来,淌过稻田的泥泞,也无心无力无时间再去找孙某某,救这小孩的命要紧。

  回到公路边上,跟驾驶员讲,孙某某跑了,小孩找到了但生命危险,赶快去医院…

  图片发自简书App

  一路飞驰又到市人民医院,当挎着手枪一身泥水抱着小婴儿的我冲进急诊救护室时,已是凌晨三点多,那值班的医生护士的惊愕之情可想而知。

  赶快抢救我喊到,我陪着签字打针吊水输液,一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她顽强的生命,天渐渐的亮了,七八个小时过去,小家伙终于烧退了.干瘪的身体和脸上也有了些红润,身体被输液也饱涨了一些,呼吸正常地睡着了,待我把她抱回到队里已是第二天中午了。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很快在队里传开了,人犯孙某某在带他女儿看病时趁机跑了,可小杨紧追不放….小孩受了大罪,小杨从水田里把她抱回来,队里不少家属都跑来看小孩,送些食品,都讲我救了孩子的命。

  内勤老罗的夫人还把家里的一点奶粉拿来给小家伙喝.…喧喧喳喳过后,找个旧摇窝当床,弄些奶糕,暂由几个家属轮流的照看着小家伙。

  我是每天还要抱着她去医院打针吊水,小家伙可能是还很虚弱,被我抱着时一声不哭,醒的时候就睁着眼默默地望着我,时而眨眨眼睛,小家伙五官端正,还是挺好看的。

  可没两天无可回避的现实问题就来了,将她放在我办公室跑掉的妈没踪影,她那负案在逃的爸虽通辑令已发,可也不是一两天就抓到的,就是抓回来也不能让他带小孩,送孤儿院是唯一的选择,队里男女老少都这么说。

  可能是生死起伏的刺激,还是怜悯她来到人世间不幸又悲惨的遭遇,我萌生了抱养这个小孩的想法。

  可我一说出来.队里的老同事及家属都是一片不信和疑嘲之声,对这些我是不理的,我回家和母亲讲,也是反对不同意。

  我下了决心,谁讲谁劝也不管,找了我家的保姆,甚至去找到我以前的奶妈家。商量先把小孩放她们老家养、生活费我给我出,等到三岁能上幼儿院,我就把她带回来自己养。

  那时议论反对声,说什么的都有,总之就是你才二十来岁,对象都没有还能养小孩,户口怎么解决,是否符合抱养条件等等…那时我就是认为我能救你命还不能养你命吗?谁讲我也不听,怕她再有意外,晚上就把她抱到我集体宿舍的床上带她睡,僵持好一段时间…

  可最终促使我没有抱养她的原因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也根本不是人们七咀八舌的那些世俗的原因,但这个原因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也不想讲,就让它埋在心里吧!

  我转变了态度不再坚持要抱养她,看她身体情况及病情有了好转,从队里开了介绍信,和我的一个女警官同事一起,开车把她送到位于市西郊的民政局孤儿院

  可巧那天在孤儿院接收室接收她的程阿姨(老师)我非常熟悉,她是我家保姆程姨的亲姐姐,以前常到我家来。她已听程姨讲我想抱养这小孩的事,还笑着说我怎么这么喜欢小孩,还带着我看了孤儿院里外设施的情况。

  填表办手续都是我,在填名字时程阿姨问我叫什么名子,我想了半天讲,还真没听她爸妈喊过她什么名字,好象她爸叫她小毛头…

  程阿姨讲小婴儿很多人都喜欢叫毛头,毛孩,毛毛,我讲那就叫毛毛吧! 程阿姨又问我她的姓,我讲她爸姓孙,她妈姓周,孙是案犯,是通辑犯,叫周毛毛吧!

  填好表格办完手续,程阿姨把孩子抱进里屋间去时的最后一刹间,我的心里突然涌起百般的不舍…

  这小家伙还会生病发烧打针吊水吗?

  她能吃饱穿暖吗?

  将来抱养你的人家会喜欢你,对你好吗…?

  这小丫头今后会是怎样的命运… 突来的牵挂揪住了我的心。

  程阿姨看出了眼眶湿润的我有着非常的不舍与牵挂,操着那口我听惯了的和我家程姨一样的安徽无为口音说,小宁子你放心,这里政府对孩子是很好的,吃穿住用瞧病都管,你刚才看到很多小孩都是送来就有先天毛病和残疾的,国家都养着,象这个小毛毛身体建康没有毛病的,有很多结婚多年不孕不育的夫妇都在这登记抱养,她会有好人家抱养的,我们会给她找个好人家。

  我从孤儿院回来几个月后,又遇见程阿姨,她告诉我,周毛毛已给一对结婚多年不育的江苏夫妻抱养,我再细问,程阿姨说,是苏.锡.常一带,抱养的人家是不能讲的,这样对小孩的将来好!

  这桩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四十多年后又清楚的浮现在我的眼前。这小丫头算来也四十岁了,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年代,如一切正常也应是上有老下有小,可能是工农兵学商的某一类… 可能很有出息… 也可能过着平安稳定而充实的生活…

  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她的身世在四十年后今天,会在一个退休的老公安的脑海中浮现,它是那么的清晰…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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