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见过一只活鬼

  上屋场的聋子福大爹喜欢讲鬼,我做伢子时最喜欢听。

  夏天,乡亲们搬出藤椅竹床在禾场里乘凉,姑娘媳妇们泡好咸茶或沁凉的白糖井水,一屋场的人围在一堆,听福大爹讲鬼故事。红毛野鬼、无头鬼、吊胫鬼、水鬼、美女鬼、化生子鬼……直讲得阴风阵阵,日月无光,毛骨悚然,小把戏们一个人不敢进屋睡觉,大人们也提心吊胆。乡村没有其它娱乐项目,听鬼故事是一大幸福的消遣。

  一不听话,娘就拿鬼出来吓唬人:再哭,鬼来了拖你去!于是,连忙噤若寒蝉,只从鼻孔里抽抽噎噎罢了。稍大,听老人家讲,人有八字,血气衰弱者容易遇鬼撞邪,性格刚强者不但遇不到鬼,鬼魂见了反而避开。岭水庄庞瞎子算了我的命,对母亲说:这孩子,八字刚强,人见人怕,鬼见让道

  我四岁丧父,母亲于是认定是我克死的。我那时常常莫名地自责,以为自己就是一个杀父元凶,没人的时候甚至抽自己的嘴巴。既然八字硬,便有恃无恐了,不再怕鬼,胆子出名的大,人称“鬼见愁”。

  鬼是什么样子,我从来没见过。但这世上是否有鬼,我至今还半信半疑,不信占八成,信占了二成,这二成来源于我最熟悉的身边人,他们赌咒发誓说确实遇见过鬼,包括我母亲。想来绝对不会骗我。

  母亲遇鬼是在砍柴的山上,那时候村里的山林管得严,一般的山上不准斫柴。母亲说,那天她担了两捆柴翻岭过筲箕坡,那筲箕坡向来是村里埋化生子(未成年死去的人)的。忽然对面山上一大片红红的枞树枝桠,那可是最好烧的柴火!母亲喜出望外,放下担子就去捡掇,走近时,却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群穿红衣的小孩子手舞足蹈涌了上来,母亲吓得冷汗淋漓,举起镰刀后退,或者因为有刀在手,那群鬼也不敢近身,只是缓缓逼过来,母亲退了一段路后转身飞跑,一直跑出山垭口,看到村里人在犁田,才瘫软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别人讲出来,我是断然不相信的,母亲说的,我万万找不到不信的理由来。

  我少年时期的好朋友志成也同我讲,他真遇见过鬼。

  他的邻居16岁的红卫上吊自杀了。红卫是个很聪明的少年,读书成绩非常优秀,作文写得好,只是沉默寡言,性格内向。谁知某一天他竟然自己选择自杀,真让人不可思议。

  红卫死后第三天,志成的窗子有人敲响,开窗,又看不到人,过一会儿,又有人敲打,吓得他蒙起头不敢再起来。但一会儿,有人从窗外对他的床上掷小石子。睡梦里,志成梦见红卫拦住他,说,你借了我一本书,莫泊桑的《漂亮朋友》,我没看完,还给我!第二天,志成在红卫的坟前将那本书烧了,从此再没有人敲窗了,也没梦见过红卫了。

  志成兄忠厚老实,纯朴如一株黑高粱,至今还在家种田,我们相交二十多年了,绝对不会在我面前说假话。

  童城桥的朋友四丑怪说,他的本家伯爷死后放在堂屋的灵榻上,他跟几个堂兄弟守灵,晚上无聊,大家摆一桌麻将开台。忽然,对面的平相眼睛直直的不动了,出牌!几个人催促,平相没听到一样,大家顺着他的眼睛回头看,天!伯爷从榻上坐起来了!吓得几个人疯一样跑出去!后来,村里几十人一起壮起胆回来看时,伯爷尸体却还是躺倒在榻上,只是系住手脚的白绳子竟然绷断了!

  下屋场的吴大水,对他父亲成长老汉在世时不孝顺。成长老汉死后,大水帮他换寿衣,刚抬起死人的胳臂,突然啪的一声,死者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在逆子大水脸上,吓得棉水跪倒在地狠命叩头,他脸上的指印半个月没有消失——我亲眼看见的。

  这世上真的有鬼么?

  我十八岁的时候,一个月朗星稀的夏夜,从朋友李大军家回家, 当时应该是过了深夜十二点钟。大军家距我家约三里路,要顺着小溪而下,过一个山嘴——狮子口,据说以前日本人在狮子口这里杀死过很多人,一般人晚上单独不敢路过。大军素知我胆大,加之月色很亮,就没有留我住下。

  一路无事,快到狮子口时,忽然,一阵女人嘤嘤的哭泣声隐隐约约随夜风传来,像一根丝线撩得人心里发毛!我停下脚步支起耳朵听,真的有女人在哭!在狮子口哭!当时想,今晚怕是真的见了鬼,一步步向前走,哭声愈来愈响,悲悲切切。近了,我分明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在路边,一头黑黑的长发披下来,没有头!

  退?已经来不及了,今晚看来难逃一劫了!我捡起一块石头,走近去,在离白影子十米的地方站定,战战兢兢喝道:你……是人是鬼?

  哭声停了,但没有动。我举起石头:再不说话,我砸死你!

  “我是人。”影子说话了。

  慢慢地,黑色的长发在转动,接着,影子用手撩开长发,月亮照着一张白皑皑的脸,一丝血色都没有。“是人?为嘛深夜在这里装神弄鬼!”

  我喝问,声音仍在颤抖。影子开始边哭边说:“这位大哥,我是细袁家的,我跟男人、家娘吵了嘴,一时想不开,想一了百了死在这水塘里算了。”

  我狠狠地骂:“你他妈的,人吓人,吓死人!被你吓死了,赶快回家!”说完,我撒开腿子一溜烟跑,仿佛那女人又将变成鬼似的。

  有个笑话,说,一的士司机深夜接客,乘客是一少妇,化了很浓的妆。途中,女人递了一个苹果给司机吃,问他喜欢吃苹果不,司机说喜欢,女人说:我生前也喜欢吃。司机吓得尿了裤子!女人接着说:生完孩子后我就不爱吃了。

  既然见过真正的“活鬼”,此生就不再怕鬼了,如果我是那司机,一定不会尿裤子,遇见美女说她是鬼时,我就凑上前去说:你是谁呀?小倩吗?加个微信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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