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伙伴

  窗外是雨,细细密密的,是初冬的雨了。我站在屋内,心里一阵阵的发凉。

  我常常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因为我人小心却不小,我能容下很多东西,说的和不说的,做的和不做的。我甚至觉得自己越发成熟老道了,面对各种问题,我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再也不是那个慌慌张张、见人就怕的小姑娘了。但我依然要说,即便我不怕孤独,但终有害怕的时候。

  这个下雨的时刻,我感觉我有点孤独。我想到的是,遇到一个好的工作伙伴比寻找一个爱人的难度或许更大一些。可我又突然觉得“爱人”其实也并不是个一个可靠的词,有的时候说爱,没的时候说狠。即便生活了几十年,你依然不知道他哪天哪根神经搭错,突然对着你大吼“四十岁了,你还玩性不改”时,你会觉得爱其实并不可靠。我就不知道生活为什么非得“硬生生地活着”,而不能“傻乎乎地玩着”?

  孤单时,我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的玩伴,我儿时的伙伴。他们像是飘在我梦里的一个个彩色气泡,看得见,却碰不得。我想念他们越厉害,发现自己越孤独。

  他,应该是我小学四年级时转来的一个新同学。按现在的理解,我知道我原来就读的小学是完小,而他就读的学校是初小,所以他读完三年级必须转到我的学校才能继续读完小学。那时的我,脸蛋不算漂亮却很清高,成绩不算最好却也势利,我对长相不好、学习不佳的同学(常被老师说“笨”的同学)基本保持不说话、不理睬。

  开学第一周,同学们都是按自己的喜欢找同伴坐。第二周,班主任许老师开始调整座位,说一张桌子尽量要一个男生一个女生,这样才能保持平衡。当老师安排完女生座位,我被安排在第二排靠北的第一个座位时,我就隐隐不安起来。我害怕我的同桌就是那个我不喜欢的新来的男生。虽然我说不出他有什么不好,但我就是不喜欢跟他坐一起。

  可事情就是这么巧,他千真万确的成了我的同桌。我对他的调皮、野蛮、肮脏充满了敌意。特别难忘的是,我们也划三八线,谁也不允许无故越位。我对他的反感就是从他的脏开始的,我记忆里好像从没见他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总是那身老土的黄军装,也没见过他背过一个整洁干净的书包。他在我的记忆里,除了脏,还有就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大冬天,手生了冻疮,冻得像个大馒头。写字的时候,我会夸张地背转他,从不正眼看他一下。

  他虽是我的同桌,但我们彼此从不说话。他成绩差,我自然看不起他,他倒也不愿意跟我搭话,他有一群和他一起转来的同学玩。所以,我们俩真是做到了“井水不犯河水”,两人互不交往干涉。大概坐了一个学期,老师又调整座位,我有了新的同桌。后来,我的记忆里就很少出现他了。

  直到有一天,妈妈突然跟我说:“肖家湾那个陈家的三儿子死了,出车祸死的。真的太可怜了。”我不明白妈妈说的到底是谁,所以还愣在那里。

  妈妈继续说:“我想想,好像和你一个年龄,没准还和你一起念过书呢。……姓陈,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肖家湾是有我的同学,不过,我的确想不起他是谁了。

  “三个儿子,家里负担重。原本挺好的事儿,都提过亲了,准备做上门女婿,女方条件特别好,孩子倒也乐意。这下可好……,好端端的一门亲事完了。”妈妈说着,摇头叹息。

  后来,我终于在妈妈断断续续的唠叨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一年,陈同学21岁,因为家里条件不好,父母无力为他造房子,他作为家里的三儿子同意做别人家的上门女婿,与一条件很好的姑娘提了亲。因为是上门女婿,他自然收到了女方家的彩礼,其中有一样是他特别欢喜的雅马哈摩托车。我现在还记得当时年轻的小伙子都愿意开着那款车,载上女朋友兜风是件很风光的事。我想,他的车上也一定载过他的女朋友吧。

  那天夜里,当他开着他那辆崭新的摩托车从镇上赶回家的路上,发生了意外。不知是他视力不好,没看见前面载着石灰的拖拉机;还是因为车速太快,见了也刹不住车的缘故,反正,他就是硬生生的人和车一起死死撞进了石灰车内,当场死亡。据说,死得很惨很惨。

  记忆里,在我刚工作那会儿,我是见过他几面——再也不是那个又脏又丑的小男孩了,他比小时候英俊多了。那时见他,我依然没跟他招呼,更别说和他说句话了。

  但只要我一想到,他曾经是我的小学同学,是我读四年级时的同桌,我的内心便会涌起许多歉意与懊恼——其实,他一点也不坏,也不丑,更不笨。

  但人生,从来没有如果。我想,假使哪天真会在梦里遇见的话,我一定会轻唤他:陈林男,咱们说上几句吧。写下名字时,我就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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