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枯

  大雪纷飞的天,雪花如棉絮般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座农家小舍外,站着一名着素白轻衣的女子。身形瘦小,异常单薄,巴掌大的小脸毫无血色,嘴唇苍白。她疲惫的望了眼这漫天飞雪,伸出手,几片雪花落入掌心,转瞬间化为一摊水,冰冷的触感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女子一下子咳了起来,她拿出手帕捂住嘴,咳了许久方才止歇。她双目微垂,看了眼手帕上刺目的红。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急忙收回手帕。屋内跑出一个丫鬟,语气有些急:“姑娘,你怎么到外面来了?外面冷,你又受了风寒,身体垮了可如何是好?”边说边将手中的狐裘拿出来替她披上。

  “我没事。”她淡淡的摇摇头,转身朝里屋走去。小丫鬟在转身之际,瞥见栅栏外立着的一个身影。她慌乱的看了眼往屋里走的身影,又看了眼栅栏处的人一眼,只见那道身影朝她点了下头,她才低着头, 追上她家姑娘。

  素衣女子在踏进屋子的那一刻,一阵眩晕感席卷而来。她忙扶住门框,小丫鬟连忙扶住她的身子,道:“姑娘,你当心点!”

  “嗯。”素衣女子淡淡的绕开她的手,径自踱进屋内。

  小丫鬟颓然的放下手,咬了下嘴唇,鼓起勇气道:“姑娘,皇上又来看你了。”

  女子身子微微一僵,望了一眼雪地里伫立的身影,沉默的坐在椅子上,捧着小丫鬟倒好的热茶。良久,才抬头道:“阿芙,去把皇上叫进来吧,天寒地冻的,别冻坏了龙体。”

  被唤作“阿芙”的丫鬟微福了福身,便转身出去了。不多一会儿,一身青衣的男子走了进来。衣服上绣纹繁复,昭示着主人不凡的身份。身姿挺拔,面色冷漠,有些微红润的脸庞更显英挺,眉骨高耸,唇角殷红。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闭上双眸,平复紊乱的呼吸。时隔两年,她还是做不到镇定。 

  女子微垂着眼,将壶中的热茶斟上一杯,推了过去,“粗茶一杯,比不得你宫中的好茶,将就暖暖身子,也难为你不远万里来这了。”

  男子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说话,接过茶杯,沉默的坐在对面。

  雾气朦胧,缭绕弥漫着整个屋子,女子抬眼望向窗外,失神于这漫天飞雪。

  “阿竺,跟我回去吧。"男子开口,语气中含着满满的无奈和哀求。

  洛倾竺将目光转回他脸上,盯着他。良久,终是露出疲态,”好。”

  第一章

  人们都说,世间存有一种奇药,名唤“红颜枯”。此药毒性甚烈,食用者万不可动情,一旦动情,容颜便如枯木衰败,毒发身亡。

  江南洛家乃是名声显赫的制药世家,传言“红颜枯”乃洛家先祖所造,因其毒性,世代列为禁药。

  洛家此世出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凭借自身的医术考入太医院。因其不凡的相貌,为当世皇帝看重,钦封为洛贵妃,江南洛家的名声可谓盛极一时。

  然,京城众人还未从洛家风光大嫁的艳羡中回过神来,洛家却在几天之中顷刻消失。传闻洛家上贡的药材补品中存有红颜枯,皇后因差点误食而命丧黄泉。皇帝震怒,一道圣旨布下,在城门口满门抄斩。洛贵妃做为新晋妃嫔而幸免于难。洛倾竺作为洛家最小的陪嫁家眷也因此幸免于难。洛家嫁女曾经有多么风光,如今便多么悲惨。

  洛倾竺在宫中平安的度过了四年,衣食无忧,她即将举行的笄礼也是按的公主的礼数。笄礼当日,洛贵妃跪行金鸾殿上,跪求圣旨发配侄女戍守边疆。此言一出,举国震惊。

  一年后,越国边塞。

  “这里,加强守卫,明白吗?”帐篷中,一身戎装的女子手指着地图中的一处,对着对面的守将说道。

  “洛姑娘,我们的人数尚且不足,已经没有兵力加强防卫了。”守将拱手,忧心忡忡的回道。

  洛倾竺微蹙了蹙眉,抿紧唇。“援军很快就会到的。”

  “可是粮草也快告罄……”

  “还可撑几日?”洛倾竺手撑在案几上,目光越过守将盯着帐外,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

  “最多可撑过明日。”

  洛倾竺闭了闭眼,平复了下烦躁的心绪。“你先下去吧,对了,此事不要告诉荣将军,我会想办法的。”她颓然的靠回椅背,揉了揉酸疼的额角。

  “粮草这么大的事你也敢瞒我?洛倾竺,你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荣旭自外间步入,声音爽朗,含着一股威严。

  洛倾竺愣了一下,从椅子上起身,单膝跪地,“属下知罪,还请将军责罚。”

  “罢了,罢了, 洛倾竺,若不是粮草已至,今日你果真脱不了军法处置。”荣旭踱步到案前,高大的身躯将她笼在一片阴影里。他扫了一眼案前的地图,“怎么?还在为两军对垒的事忧心?”

  “嗯,现如今敌众我寡,此战恐怕胜负难料。”洛倾竺蹙紧了眉,不知如何是好。

  荣旭忽地伸手抚上她的眉,洛倾竺出于本能躲了一下,“将军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女孩子不要总是蹙眉,以后不好看。”荣旭讪讪的放下手,负手而立,“走吧,太子殿下还在主帐,别让他等太久。”

  ‘太子殿下来了?” 洛倾竺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暗骂了一句:“胡闹。”脚步匆匆的往主账奔去。

  程熙在看到帐外步入的女子后,从椅子上立了起来,“阿竺,你来了。”

  洛倾竺闻言,疾行的双脚微微一顿。她抬起清亮的双眸,直视对面的少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发一语。

  程熙似是未有所觉,绕过案几过来拉住她的衣袍,“阿竺,我都有一年时间未曾见你,我很想你,你在这儿习惯吗?要不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洛倾竺不动声色地扯下他抓住的衣袍,目光越过他直视案前的宣纸,“殿下不该来这儿的。”

  “为什么?”

  “因为现在正是两军对垒之际,局势紧张,胜负难料。你贵为太子,身份尊贵,稍有差池这里的人都会担上性命之忧,况且这是苦寒之地,你如何受得?”洛倾竺抬眼怒视着他,压抑许久的怒气顷刻而出,程熙因此愣在原地。

  洛倾竺淡淡的别开了眼,“今日就启程,殿下请回吧。”

  “我不会走的,这个地方你受得我也受得,要想我离开,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你……"洛倾竺握紧双拳,怒视着他。

  “报!探子急报,魏军正快速往城门赶来!”一个士兵飞快奔了进来,低头禀报。

  “多少人?”

  “大约五万兵马。”

  洛倾竺一拳砸在案几上,“传我命令,城内守军全部迎战,誓死守住城池!”她拿起桌上佩剑,脚步匆匆的往帐外走去,复又停住脚步,转身指着正欲跟着的程熙,“殿下还是好生待在这里,战事了结,属下便派人送殿下回宫。”

  第二章

  魏军黑压压的往城门逼近,魏国将军徐正抬头望了一眼城头上戒备森严的守军,嘴角上扬,语气轻嘲:“越国这是没人了吗?竟要个女人守城?”魏军传来一阵哄笑声,

  洛倾竺闻言也不恼,冷笑一声,“看来徐将军攻下这座城池是胸有成竹了?”

  徐正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挑了挑眉, 抬手朝前一挥,大军呼号着朝城门奔去。

  “放箭!”洛倾竺冷冷的发出命令,城门上箭矢横飞,惨呼声此起彼伏,魏军首战损失惨重。

  “有意思!”徐正紧盯着城楼上不动声色的女子,扭了扭脖子,“准备排弩!”

  “是。”陈副将军指挥着兵卒驾弩,排排弓弩直指城楼,“放!”

  流矢密密麻麻的朝着城楼席卷而来,比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洛倾竺愣在原地,荣旭挥剑替她劈开了几支箭矢,“大敌当前可别分心。”

  洛倾竺微红了脸,惨嚎声接连不断,血肉横飞,伤亡惨重。

  “阿竺!”程熙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洛倾竺循声望去,程熙快速的向她奔来。一支箭矢朝着他的方向射来。

  “小心!“洛倾竺迅速朝他扑了过去,箭矢刺中了她的肩膀,血液汩汩而出。

  “停!”徐正挥手停止战斗,抬头看了一眼城楼上负伤的女子,“退兵!”

  “将军,我们马上就要攻破城门……”

  “退兵!听不见吗?好戏才刚刚开始,一下子将人弄死了,那还有什么趣味。”徐正冷哼一声,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掉转马头,带领军队撤离原地。

  洛倾竺看着魏军一点点的撤离,身心陡然放松,晕了过去。

  第三章

  “阿竺,你疼不疼?”程熙望着换下的血布,心疼的看着她,“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

  “闭嘴!” 洛倾竺额角青筋突突的跳了几下,“战场上刀剑无眼,属下还是希望殿下早日启程回去。”

  “我……”

  “报!太子殿下,宫中急报!”程熙的亲卫飞奔入营帐,行礼道。

  “说!”

  “这……”亲卫看了一眼换药的洛倾竺,起身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程熙的瞳孔渐渐放大,腾地从椅子上立了起来,“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程熙深呼吸了一次,伸手挥退了亲卫,平静的坐了下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要不明日我遣几人送殿下回宫?”

  “阿竺,你就那么急着赶我走?”程熙声音闷闷的,极其的委屈。

  洛倾竺脸色微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罢了,罢了,明日是中元节,阿竺你陪我一日可好?就一日。”少年竖起一根指头,用那近乎哀求的语气讨好道。

  洛倾竺看着满面红光的他,嘴唇蠕动了几下,缓缓闭上眼,轻轻的点点头。

  市集热闹非凡,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洛倾竺褪下一身戎装,着一身白衣,面容冷峻,容颜清丽,引得周围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程熙如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般,兴致颇浓的看着周围的事物,一日下来竟未减分毫。乌城河畔,几盏河灯缓缓远去,洛倾竺双手合十,祈下福愿:“愿普天神灵佑我姑姑幸福安康,长命百岁!”

  程熙闻言脸色白了几分,“阿竺,你……从未怨过你姑姑?”

  洛倾竺站了起来,望着远去的河灯,“怨过,但她是我姑姑,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只希望她一生安好,便已足矣。”

  少女的脸上露出笑容,月亮高悬,月色在她脸上渡上一层淡淡的光,程熙忽然想让时光停留在这一刻,没有战乱,没有家仇,以及……即将到来的离别。

  第四章

  “你确定要连夜骑马赶回京城?”洛倾竺望着眼前这匹黑色的马,有些担忧他瘦小的身板是否承受得住这马的脚力。

  程熙拍了拍马背,“阿竺,你就别担心我了,深更半夜也找不到马车了。这马脚力快,很快就会赶回京城,阿竺你先走,等会我再离开。”

  洛倾竺沉吟了一下,翻身上马,“你也上马吧,我们同时离开,也不用谁回头看谁了。”

  程熙点点头,也翻身上马。

  两匹马顺着相反的方向离开。马蹄声声,少女勒住缰绳,回头望了一眼那奔腾而去的身影,心底渐渐泛起阵阵失落。

  回到嘉裕城,守将将马牵走,她径直走回营帐,颓然的坐在案前。

  宣纸置于桌前,提笔纸上,缓缓书下少女的心声。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两行簪花小楷陈于纸上,“啪”的一声,洛倾竺哆嗦着将笔搁于砚台上,心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手臂开始出现干枯的痕迹。她紧握双拳,忍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

  “洛姑娘,你在吗?”

  “何事?进来吧。”洛倾竺掩饰着脸上的表情,抬头望了一眼来人,来人正是荣旭的亲卫。

  亲卫进帐后便跪道:“请姑娘派兵增援荣将军。”

  “出了什么事?”

  “昨夜探子来报,城外五里坡发现一小股魏军活动,荣将军带着一队人马出城,至今未归。"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洛倾竺伸手挥退了亲卫,目光落在那两行字上,从身后拿出一个妆奁,打开来,里面躺着几封信,信封上的落款处皆是一个名字:程熙。

  这些都是她想寄却不能寄的信。少年挺拔的身影深刻的印在她的脑海里,这一年时间,她也在思念着他。当得知他来时,她的心里不是不欣喜的。然而她更多的却是恐惧。宫里有她只手遮天的姑姑,程熙来此,她岂会容易放过他?

  洛倾竺将那张宣纸放入妆奁,大力的关上,尘封少女的心事,放回原位。她迅速拿起佩剑,步出营帐,单枪匹马的往敌营而去。

  第五章

  徐正坐在主帐内,若有所思盯着眼前的地图,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案。

  帐外一阵喧闹,徐正蹙了蹙眉,“何事喧哗?”

  “回将军,有个自称洛倾竺的女子要见你。”

  “洛倾竺?”徐正的手在地图上停了一瞬,忽忆起嘉裕城头伫立的戎装女子,唇畔浮起一抹笑,“让她进来。”

  洛倾竺自帐步头入,徐正抬头瞧了她一眼,见她一身女子妆容时愣了一下,随即一派闲散的靠回椅背上,“果然是你,洛将军单枪匹马的来这儿,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要是怕死便也不会来了。”洛倾竺笑了笑,环顾四周,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我来是和徐将军谈判的,不知道徐将军有没有兴趣跟我去看一出好戏?”

  徐正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在这之前,我希望徐将军答应我两个条件。”洛倾竺靠向椅背,伸出两根指头。

  “说。”

  “第一,放了荣旭;第二,明日请将军退兵,不再进犯西越。”

  “洛将军的如意算盘打得是真不错。”徐正唇角上扬,勾起一抹邪笑。从椅子上起身,探过案几,靠近她的脸,“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究竟有什么筹码能够说服我?”

  “徐将军若想知道,跟我去一瞧便知。”

  月亮高悬,营帐上渡了一层白色的光。来来往往的都是巡逻的训练有素的士兵,徐正就这样跟着她往陈副将的营帐而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徐正慢慢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询问道。

  洛倾竺闻言微微顿步,“当然是你的心腹爱将陈刚的营帐了。”

  她略微前进了几步,察觉到身后的人并未想要跟上来的意思,微微一笑,“徐将军可知道,你身边的人可未必对你如表面上所表现的那么真心?马上就到陈刚的营帐了,我说的是与不是,将军一瞧便知。”

  他们走到陈刚的营帐外,就听到一阵喧哗声。

  “他徐正算个什么东西?啊?说退兵就退兵,咱们死了那么多兄弟,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看,他根本就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帐内,陈刚破口大骂。

  徐正微眯着眼,饶有兴致的听着,时不时的用手摸着下颌。

  “就是,要不是他徐正压着您,我看您早就坐上将军的位置了。”

  “就是,就是……”一阵吹捧声响起,不时传来几声女人娇媚的调笑声。

  陈刚摆了摆手,一个声音忽地说道:“陈副将军若想翻身,何不寻个由头,将那徐正给杀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半晌,陈刚哈哈大笑,语气狂妄,“我要杀徐正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洛倾竺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身边的徐正无奈的转身走了。

  徐正则淡淡的吩咐道:“军法处置。”

  不一会儿,帐内的夜夜笙歌化为了大呼小叫的哀嚎声。

  一路无言。

  徐正沉默得陪着洛倾竺走到关口,到底是忍不住好奇,开口询问道:“我很好奇,你对陈刚做了什么?以陈刚的警惕是断然不会被挑唆的。”

  洛倾竺闻言淡淡一笑,“没什么,我不过是在他们的酒水里加了一点普通的魂心散,若是陈刚没有反心,魂心散于他是没用的。我可是帮将军清理了一个叛徒,将军是否该履行我的条件?”

  “好。”徐正抬手示意亲卫去将荣旭放了,洛倾竺翻身上马。

  “多谢。”

  两匹马离开魏营,朝着嘉裕城而去。

  第六章

  魏国退兵,嘉裕城重归宁静。洛贵妃病薨的消息迅速传到边关,洛倾竺连夜赶回京城。在踏入城门的那一刻,京城戍卫将其挟持,押入天牢。此时,她才明白,姑姑并非病薨,这只不过是让她自投罗网的一个借口罢了。

  数日之前,洛贵妃在侍寝当日,趁皇帝不备,翻出腕间匕首,刺杀皇帝。洛贵妃服毒自尽。

  皇帝至此缠绵病榻。匕首上淬的剧毒深入五脏六腑,太医束手无策,药石无用。没过几日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举国哀悼。

  两日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唯独没有赦免洛倾竺。

  “洛倾竺,你与洛贵妃密谋杀害先帝,此罪你是认与不认?”一个太监总管模样的人捏着嗓子,比着兰花指,抖着一纸罪状说道。

  洛倾竺脸上蒙着血污,汗水与血融为一体,头发尽湿,双手绑在刑架上。闻言她冷冷一笑,“魏军进犯嘉裕关,我与荣将军誓死守卫,朝廷迟迟未派人增援,我们尚且自顾不暇,何来密谋一说?”

  “大胆洛倾竺,死到临头还不认罪?给我打。”太监总管气得抖着手指,吩咐周围的人。

  鞭子一下一下的抽在她的身上,她咬紧牙关,攥紧拳头,怒视着那逼供的太监。

  “圣旨到!"

  随着这声高喊,鞭子停了下来。洛倾竺神智一片混沌,她不清楚圣旨上写了什么,只知道一群人将她带出天牢,沐浴更衣。

  一个小太监待她收拾完毕之后,恭敬的行礼,“姑娘请随我来。”

  一众宫女簇拥着她,将她带入一处名为落红院的偏院。小太监甩了一下拂尘,留下一瓶药膏。“姑娘在此安生静养,小的先行告退。”

  洛倾竺看着身后缓缓关闭的院门,冷笑一声,不过是换个环境软禁罢了,有何分别?

  她在落红院内待了几日,思绪万千,终究心神不宁。想来想去,下定决心,步入屋内,坐在桌案前,挥手写就一封书信,央求侍女呈给皇上。

  夜半时分,少年翩翩而至。洛倾竺闻声抬头,愣在原地。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儒雅俊秀,曾经长不大的少年此刻帝王之气尽显,眉目间也隐见几丝疲惫。

  “大胆,见到皇上还不下跪行礼?”身旁的太监喝斥她。程熙抬手制止了他,他屏退众人,才安心的坐在她的身旁,头枕在她的腿上,“阿竺,我头疼,你替我揉揉。”

  洛倾竺望着腿上无赖的少年,双手放在他的两穴位上,揉了起来。

  “阿竺,你央人呈给我的信我看了,你这罪名还未洗脱,不怕因此受累更甚?”

  洛倾竺停了一瞬,“她是我姑姑,她没有子嗣,我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了。”

  程熙睁开眼,立了起来,对上她的目光,“你就那么袒护你姑姑?你别忘了,她杀的是我的父皇,你让我如何放过她?”

  洛倾竺拿过斟好的茶,抚着杯沿,沉默不语。

  程熙盯着她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冷笑了一声,用一种嘲弄的神色望着她,“好,洛倾竺,即然你孝道仁义,朕成全你,今日在此侍寝一夜,我便准了你的请求,如何?”

  洛倾竺震惊的望着他,少年的神色间早已布上狠戾,“怎么?不愿?洛倾竺,你如此守身如玉,可是为了现在还在等你回到边关的荣旭?”

  洛倾竺暗暗的紧握双拳,凄然一笑,“皇上若想属下侍寝,大可一道圣旨布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你……”程熙彻底被激怒了,怒目而视,两人针锋相对。他缓缓闭上眼,掷碎手中的茶杯,转身拂袖而去。

  几日下来,程熙都不曾踏入落红院。他终归心软,一道圣旨布下,遂了她的心愿。洛倾竺带着洛贵妃的尸身,隐居去了雪山。

  大雨倾盆,雨水哗哗而下。落红院外,两道身影伫立于前。油纸伞上雨水四溅,滴在小太监打伞的手背上。

  “皇上,姑娘已经走了。”身旁的小太监打了个寒噤,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是啊,她走了,这个院子再也不会有她的身影了。”程熙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望着人去楼空的落红院,疲惫的闭上眼,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阿竺,你一生渴望自由,却不知你这自由来得有多艰难。从此大好河山,信马由缰。

  他刚嗣位,根基未稳,朝廷势力风起云涌,人人都想他是个傀儡,朝廷重权眼看就要落入他人之手。不得已,与赵家联姻,立赵氏为后。为护她安宁,他不顾众人反对,将她带入落红院。他在外面腥风血雨,她在里面安稳求生。他以为,他这样护她安宁,一切便会在自己掌控之中。可当他看到她的信的时候,他便知道,他留不住她了。

  那夜,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那些话,他本想告诉她,他安排好了一切,想让她安静的待在落红院里。甚至连立妃的诏书都拟好了,只等她脱罪之后昭告天下。可是,大臣们向他施压也便罢了,没想到她也迫不及待的想离开他,重重压力之下,他终究是与她翻脸了……

  第七章

  大雪漫天,放眼望去,满目皆是刺眼的白。雪山脚下,一座孤冢立在那儿,坟前跪着一名女子, 一身白衣与满头白发与这天地融为一色。

  洛倾竺抬起枯槁一般的手,轻轻抚去碑上的雪,露出上面鲜红的字,“姑姑,小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小竺终究还是放不下。”

  她记得那日城门口,她的亲人以血祭城,血流成河,亲人的鲜血染红了护城河的水。刀光剑影伴随在她的梦里,消散不去。

  她还记得那日夜晚,烛光昏黄,她的姑姑痛哭不已,搂着她,哭诉道:“小竺,以后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姑姑从自己的妆奁里拿出一瓶药,放入她的手中,“小竺,你听姑姑说,洛家女子绝不做那痴情之人。来,将这瓶红颜枯吃了,只要你不动情,便可以活得长长久久。人人都说红颜枯毒性甚烈,他们却不知道的是,红颜枯有长生不老之效。”

  姑姑表情狰狞,连哄带劝的哄她饮下那穿肠毒药。

  疼,全身的疼痛撕扯着她的皮肉,胃如刀绞,心如火烧,肝胆欲裂,直至晕厥。

  此后的四年,虽是衣食无忧,却是过着金丝雀般的囚笼生活。人人都说她凭她姑姑的恩宠才得以躲过一劫,却不知她宁愿死在那场浩劫里。姑姑自那一夜后变了,对她越发严苛,晨起习武,一个动作做错便会招致一顿毒鞭。

  程熙是她四年里唯一的一束光,他给了她温暖,给了她不敢奢求的关爱,她竭力掩饰他的存在,竭力不让姑姑有所察觉,然而这终究是徒劳。

  她以为姑姑会生气,会惩罚她,甚至会危及程熙。然而姑姑却并未做什么,只是送了她四个字:好自为之!

  她还未能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却在笄礼当日迎来了她始料未及的命运。

  “姑姑一生制药无数,可知红颜枯的真正含义? ”洛倾竺的手慢慢滑过鲜红的碑字,咬破指头,缓缓在碑上写下两行字,“红颜自古多薄命,枯骨自诠痴情人。”

  “咳咳……“洛倾竺忽地剧烈的咳了起来,鲜血滴落雪上,如血红的花晕染开来。

  “姑姑,红颜枯本就是为痴情所创,可惜……”她低低的笑出了声,“姑姑,小竺很快……就会……就会来陪你了。 ”她缓缓的闭上眼,倒在雪地里。漫天大雪飘落,渐渐覆盖她的身躯。

  痴情望尘断,一枯百事结。 雪山共白头,乃敢与君绝。

  第八章

  落红院内,几枝寒梅傲雪怒放。院落一角,阿芙跪坐在地,烧着一封封信,时不时地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程熙从正门进来,阿芙见他进来,慌忙低身行礼。

  “这是什么?”程熙望着她身旁的一沓宣纸,不解的问道。

  “回皇上,这是姑娘生前的遗物。”

  “嗯。”程熙点点头,看了一眼有些暗沉的天色,“天色不早了,收拾好了,就去皇后处吧。”他看了一眼火盆里雄雄燃烧的火苗,转身而去。

  阿芙又扔了一张宣纸进盆,一阵风吹过,那张宣纸飘转着飞了起来,向着他远去的方向飞了过去,却被横过来的梅枝生生挂住,火焰迅速吞蚀了它,转瞬间化为灰烬。

  程熙似有所觉的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梅树上残存的灰烬,转头踱出了小院。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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