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之夜

  从静立到缓缓坐下,他花费了许多岁月。平日里张口说话的嘴,他闭上了,沉默的世界在他嘴前徘徊。他的面目表情僵硬,不带任何感情地直视着前方。偶尔,他也会朝路人笑一个,表示友好,可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吓得人纷纷躲避。   在母亲的怀里,他是自卑且任性的孩子。他屏主呼吸,试图隔绝自己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可是他忘了,他的身体早已经不属于他了。从他呱呱坠地伊始,他就在慢慢地将自己出卖给了这个世界。   有时,半夜醒来,他在想,我到底属于谁?我还是我吗?他从来不敢照镜子,他对美丑没有判断标准。他只知道,别人夸他长得好看时,自己就会情不自禁地高兴起来,心里跟吃了蜂蜜一样甜。   很明显,他是在自寻烦恼,为一些莫须有的问题白白耗费自己的时间。他从来都是属于自己的,没有人剥夺他的任何权利。无论是上天赋予他的人权,还是这个国家刑法赋予他的权利。   当他有一天发现自己一直在坠入生活深渊时,他想停止,也曾自救,但是那种无力感迫使他任凭事情的发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所有人都在离他而去,他也离所有人而去,于是,他和整个社会越来越远。他把自己囚禁在一个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蜘蛛网查封了他的窗台,锈迹斑斑的钢筋将窗外的天空按一定比例切割开来。从此,鸟儿和花香也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他像一个隐形人,在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中孤独流浪。   他曾说:“他是黑夜的孩子,他从黑夜中来,也将到黑夜中去。”其实黑夜什么也没有给他,那些所谓的灵感和感悟,在常人眼里看来是如此可笑。于是,他想沉默,他想忏悔。他就那样毕恭毕敬地跪在天地间,跪在父母亲人面前,他疯狂地扇着自己的耳光,嘴里念叨着模糊不清的话语。   他哭了,忏悔的泪水从他的干涸的双眼中溢了出来。此刻,没有人再嘲笑他了,不是为了他那仅有的自尊,也不是因为那可有可无的感动,仅仅是因为他们有新的明星八卦新闻要关注。   他把头重重地磕在光滑的水泥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这声音就像他去年夏天去水果店里买西瓜时检测西瓜是否熟了所拍打西瓜发出的声音一样。   此时的他,双眼空洞无神,眼窝深陷,他仿佛是美剧《行尸走肉》里那些行尸走肉一样,没有思想,没有情感,没有痛觉。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他还在重复着。如果没有人原谅他,他应该会一直这样磕下去。磕头成了他此刻生命的全部意义。   他在等待原谅,等待那些他所辜负了的人原谅他。他从一开始的胆小懦弱,到没心没肺的随波逐流,其实他的内心深处也经历了很多很多,只是他不愿向别人提及罢了!他始终是沉默的,像块木头,没有情趣,坚守着一些毫无用处的原则。没错,他是古板迂腐的。相比于同龄人,他不够开明,不懂变通,更不知道坚持。他和同龄人唯一的共同点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有时候,他在怀疑,他的脚下是否真的踏着一座山?也许他的脚下向来都是一口枯井,抑或是一直以来吞噬他灵魂的深渊。想到此处,他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咚咚咚……咚咚咚……他的额头鲜血淋漓,地上的血迹也越来越多,甚至还粘着一些碎末皮肤。只要仔细看,你会发现,他的额头上有些肉皮卷起,一些血液从毛细血管里慢慢的往外渗出。   直到现在,他的腿脚已经完全麻了,但他并不在意,比起额头上的疼痛,比起内心的痛苦,这算不得什么?他此时的磕头,没有起初时的那般标准了,速度也慢了不少,每次磕头之间停顿的时间也变长了。   天知道他要磕头磕到几时?这时,人群中有人小声地说:“他这是打算磕死在这里吗?”他听见了,但他没有理会。他的身体此时就像沿海工厂里的机器一样,“磕头”才是批量生产的产品。这些产品不是用来消费,而是用来精神补偿的。可是,已经为时已晚。   世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身为浪子的他,他也回头了,可是,一切都改变了,它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他再也没有情感寄托了。曾经,他也想过死,认认真真的死上一回。可是,他太懦弱了,就连“死”这件看上去最简单的事情他都做不好。他还贪恋花花世界,不愿撒手而去。   此时,他的脑袋里空空如也,他什么也不想,仿佛不曾拥有任何记忆一般。他的目光变得柔和,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纯净。曾经的那些得与失、忧伤与快乐、善良与邪恶,在此刻都化为云烟,随风散去。   如果磕头能给你快乐,那就去磕头吧!是啊!磕死也好,总比病魔缠身被折磨而死好吧!总比终日郁郁寡欢而死好吧!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就这样磕头磕下去,他要把孔孟的经书磕破,他要把中国历史上几百个封建帝王统统磕醒,他要把地球沿着赤道磕出一个洞来。   当他有了其它念头时,其实他已经活过来了,他有了“生”的觉悟,自然不再惧怕死了。可是,他肮脏的灵魂谁来原谅呢?   他应该舍弃自己的灵魂,然后依靠着一具还算健硕的躯体,跟在人群后,模仿学习他们的为人处世之道,方能苟活于世。   当然,我还是觉他的这种活着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活着,如果他要死,谁也拦不住?但是我在怀疑,他曾经活过吗?他没有活过,又何来死呢?   我希望他继续用磕头的方式来忏悔。黑夜不天亮,他就应该跪在所有爱他的人面前,一刻不停地磕头。直到他学会如何去爱别人时,直到他心怀希望勇敢面对时,他才有资格站起来,抬头挺胸对那些爱他的人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   2020。4。8日于成都,竹鸿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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