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子绝孙的毒可不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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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 | 卿云斋笔录()

  撰文 | 沈小梨

  壹

  唐。古渝州。春末夏初。

  宝顶山中一座稍显破败的寺庙外,十八棵黄葛树一字排开。

  但奇怪的是,其中十七棵都郁郁葱葱,唯独从庙门数过来的第九棵,却黄叶满枝。

  风一吹,黄叶纷纷扬扬而下。那灿烂如金的颜色,在一片浓浓的绿意里格外扎眼。仿佛是深秋与初夏因时空错乱而纠缠在一起,斑驳里透着诡异。

  风尘仆仆的紫衣女子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惊讶、担忧、疑虑种种神色在她的眼底变了几变。

  她上前俯身查看这棵树下的泥土,情不自禁咬了咬牙。

  莫非……是那个人出事了?

  事不宜迟,必须亲眼去看看才能放心!

  她迅速做了决定,重新挂好脸上的薄纱,转身匆匆而去。

  贰

  三日后,江陵城内。

  江陵太守的公子瑞郎正在酒楼与好友推杯换盏。一袭锦衣的他,挥洒自如,丰神如玉。

  忽然房门一开,酒楼伙计陪笑道:“公子爷传唤的唱曲姑娘到了。”

  瑞郎一愣,今日何曾传唤什么歌女!刚要抬手打发出去,然而目光随意向伙计身边那个抱着琵琶的紫衣女子身上一扫,竟不由得呆了一呆。

  那歌女竟是个妙人儿!

  她的五官,其实单独看也不过尔尔,但放在一起竟极具风韵。尤其一双美目,只向着瑞郎一瞥,竟仿佛直搔到他心底里去,又酥又痒的那么舒服。

  瑞郎到了嘴边的“滚”直接变成了“来”。

  这一顿酒吃得甚是欢畅。

  散了席,瑞郎将歌女玉手一拉,笑道:“跟我走,再唱一夜给我听。”

  若换了江陵城内其他的女子,纵然知道英俊潇洒的瑞郎两年前已娶了夫人,依然会对这句话求之不得。

  不料这歌女却笑着拒绝了:“小女子天黑不开张。公子爷若想听,明日恭候。”顿了一下,低声道:“但是,记得不要带这么多人一起哟。”

  不等瑞郎再说话,歌女咯咯一笑,竟自出门了。

  猖狂至极!瑞郎想发火,却被她临去眼波那一转,勾去了三魂七魄。发火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看到,歌女回身的刹那,眼里闪过一丝比夜色更深沉的凉。

  叁

  一连三天,这个自称琴儿的歌女,每日与瑞郎饮酒欢宴。宴罢,又陪他四处游玩。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还有几分不守尊卑的“没规矩”。

  瑞郎只觉得,这般女子,不仅自己夫人比不上她,便是外面遇到过的所有红颜知己,都不及她。

  三日之间,几乎所有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除了上床。

  不是瑞郎不想,是琴儿不肯。若是用强,当然不难,只是总觉得有暴殄天物的遗憾。

  “你最好不要招惹我,我野心大得很。若是负了我,我可是要狠狠报复的!”琴儿信手拨弄着琵琶,撒娇一般瞥着瑞郎。

  瑞郎哈哈大笑。只觉这话娇憨可爱,却又好生可笑。

  自己是什么人?是江陵太守的儿子!在这江陵城中呼风唤雨,说一不二。一介小女子,懂什么叫报复呢?

  “只要你从了我,我满足你的野心!”

  “真的?我听说,你是有夫人的。但是我听了不高兴,我想做你的正室夫人!”

  “……不行!”瑞郎的拒绝几乎是下意识的。

  “哟,舍不得她?”琴儿有点意外,却不怒反笑,“那你为什么还招惹我?”

  “不是舍不得。”瑞郎眼神复杂,缄口不言了。

  “那……你带我去见见她也行。”

  “见她?见她你又能怎样,难不成你还能当面杀了她、抢她的夫人位置?”瑞郎不屑地笑了,小女子的心思,总是那么简单幼稚!

  “哟,杀人多不好呀。”琴儿故意夸张地摆手而笑,忽然脸色一肃,正色道:“我要诛心。”

  肆

  江陵太守府的深宅大院,若不是有人引领着进来,还真是容易迷路。

  琴儿看似没有刻意装扮,衣袂飘飘,发髻微堕。一幅薄薄的轻纱遮着眼睛以下的面庞,半张俏脸若隐若现。

  那种略显慵懒的仪容,更显得风姿绰约。与公子瑞郎并肩而来,当真是一对璧人。

  到了后宅,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草药味道。琴儿轻嗅了一下,神色微变。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大家素知公子在外拈花惹草,却好在从不曾将人带回府中。夫人病了一年多,更是自顾不暇。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而今日,这明艳的新宠,竟要登堂入室了么?

  眼见得来者不善,小丫鬟们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夫人的贴身丫鬟出来取药刚好瞧见,二话不说转头飞奔回去报信。

  当瑞郎与琴儿走进正房时,瑞郎的正室夫人已经端坐在堂中了。

  看得出,那也是一张年轻美丽的脸,只是已被病痛折磨得憔悴蜡黄。两弯黛眉,似蹙非蹙,仿佛锁着什么难以言说的心事。

  琴儿凝神看着,眼波闪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随手关上房门,将三人与室外隔开。

  瑞郎对夫人还算客气:“小玉,我带了琴儿回来。以后,你们姐妹相称,不要为难她。”

  夫人不答,绯红衣裙下的病弱身体微微颤抖,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稳住不倒。

  沉默耗尽了瑞郎的耐心,他忽然烦躁起来,衣袖一挥,道:“小玉,你若没什么事,我与琴儿就回了。”

  夫人蓦地剧烈咳嗽起来,半晌才喘过这口气:“我——不同意!”

  伍

  一直没出声的琴儿忽然长长地叹息一声。

  夫人努力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上下打量了琴儿半晌,幽幽道:“我虽看不清你的脸,但也猜得出你是个美貌女子。为何不肯好好嫁人做正室、却偏要拆散别人恩爱夫妻?”

  琴儿咯咯一笑,脆生生答道:“夫人莫要骗自己了!恩爱不恩爱,可不是你自己一个人说了算的。你们若真的恩爱,我今日怎会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

  夫人一凛,竭力控制着眼里的酸涩感,竟无言以对。怔了怔,才喃喃道:“可是插足别人姻缘,终究不对啊。”

  琴儿且不理她,悠然四顾,又在堂上翩翩转了一圈,才点头笑叹:“夫人啊,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个医术高手。只是,你治得了别人,却治不好自己;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

  夫人和瑞郎都显出惊讶神色。只凭满屋子的药味,这个女子就猜出这么多?

  琴儿又一笑,续道:“其实,人家若是爱你呢,你会不会治病,他都爱你。人家若是不爱你呢,你牺牲再多也是无用。如果我是你呀,我才不苦守着这个屋子自我牺牲呢!”

  话到此处,琴儿声色陡变,脸若冰霜:“你把自己累到半死,靠‘九转回魂丹’续命,你以为还能再续几天?!”

  “九转回魂丹”几个字,瑞郎倒没反应过来,夫人却已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琴儿苦笑一声,叹道:“前些日子在渝州宝顶山,我看见了那十八棵黄葛树。你应该知道,黄葛树有个奇异之处:它在什么季节移栽,第二年就会在相应的季节落叶。那十八棵树本是同时栽种的,自然应该同时落叶、同时发新芽才对。”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摘下面纱,夫人“啊”地惊呼出声。

  琴儿没理她,慢悠悠续道:“但是今年,我发现只有第九棵树与众不同,它竟然在这个季节落叶了!这是为什么?一定因为有人在一年前的这个季节损了它的根基呀。——在这世上,会是什么人,费力挖起那么一棵大树、然后又费力重新栽种回去?——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有这么做的理由!”

  瑞郎越听越糊涂,厉声打断:“琴儿!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

  琴儿不理瑞郎,抢先一步扶住差点摔倒的夫人,指尖银光一闪,三根银针扎过几处大穴,又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塞入她口中。

  看着夫人的气息渐渐平复,琴儿握紧她的手,指着瑞郎道:“本来,我并不敢确信是他变心负了你,所以到江陵来只为探听虚实。若你过得好,我自不必久留。不料此人果然风流薄幸!当年若是我在你身边,定不让他带你走!”

  夫人再也忍不住,叫了声“师姐!”抱住琴儿泪流满面。

  原来,这歌女琴儿本名晴儿,小时候被卖为歌女,后来遇到师父收留,便在渝州宝顶山学习医术。不久玉儿也入师门。

  五年前,师父制成九转回魂丹。后来发现此药虽有强力续命之效,但治标不治本、一时用用还好,长时间服用反而损耗身体,有害无益。

  师父本意要将此药毁掉,适逢前山寺庙修整山门、栽种树木,于是便求方丈行个方便,将此药用玉瓶盛装、埋在第九棵黄葛树之下、消除灾业。

  此事,只有方丈、师父、晴儿、玉儿四人知道。

  三年前,方丈、师父相继辞世。晴儿下山行走江湖行医。

  两年前,玉儿无意间救下病倒在宝顶山的瑞郎。彼时江陵时疫泛滥,瑞郎正是为躲避时疫才远行。瑞郎与玉儿一见倾心,不久便带着玉儿双双回了江陵。

  玉儿用自己的医术治好了江陵的时疫,瑞郎的父亲也因此升任了江陵太守。

  瑞郎迎娶玉儿为妻,一开始也两情缱绻。

  但很快,瑞郎就暴露了喜新厌旧的本性。玉儿却痴心不改,拼命用自己的医术为公公和丈夫分忧,维持自己的夫人之位。

  一年前,玉儿劳累成疾、却应了“医者难自医”的话。无奈之下想起黄葛树下的九转回魂丹,求瑞郎派人远途奔波取回,只说是给公公配药所需。

  她以为自己为夫君付出一切,终究能唤回夫君的真心。然而他却并不收敛,日渐放肆,一直闹出今天这般“携美逼宫”的痛心场面。

  晴儿所谓“诛心”,倒确实不假。

  柒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舍不得呢?跟我走吧。”晴儿轻轻抚摸着师妹的头发,安慰着。

  寒光一闪,瑞郎长剑出鞘,冷冷道:“江陵太守府,是你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么?”

  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眼神却决绝无情。

  玉儿只觉得心如刀绞。自己倾尽一生爱恋的男人,在此时此刻不道歉、不悔悟、不挽留,这般令人心寒也就罢了,竟然还能轻易就拔剑相向!

  也罢,也罢!心若不痛,如何断得干净?

  晴儿却又笑了,语气一如往日的娇柔:“公子爷,我陪你喝了三天的酒,你以为我那酒是随便喝着玩儿的么?酒里有什么东西,你想不想知道?嗯?”

  瑞郎大惊失色。只方才片刻,他已经见识了晴儿识药、用药的手段,若她真给自己下了毒,也并非不可能!

  晴儿从容望了望窗外金灿灿的阳光,一脸的明媚:“咱们三个呀,和和平平地一起走。到了地方,我自然将解药给你,让你自便,绝不刁难。”

  不知怎的,瑞郎在这个挥洒自如的女子面前,竟有几分气短。何况一时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性命要紧,只得依从了。

  捌

  长江码头。

  晴儿与玉儿乘坐的船飘然离开。

  风中,隐隐能听到晴儿低声埋怨着:“傻子,你服用九转回魂丹已经一年了吧?幸好我来了,不然,身子眼看着就撑不住了!”

  玉儿疲倦的声音:“师姐,我……我们怎么办?”

  晴儿的声音却透着轻松:“放心。当今之盛世,以你我的医术,安身立命实在容易。而且呀,还落得个自在舒心。”

  “真的?”玉儿似乎仍有不安。

  “真的。”晴儿柔声道,“这世上,男人可能被人抢走,但你的医术别人可抢不走。况且,那容易被抢走的男人不要也罢。”她没有说的是,给瑞郎的解药是假的。那毒以酒水为辅,他喝的花酒越多,毒便更深,虽不至于伤及性命,但想要后半生的性福大概难了。

  她不是玉儿,天性良善。伤了她的师妹,必是要付出代价。

  玉儿好像还想说什么,晴儿的声音低声安慰着:“好了,不用担心,先养好身子,才有‘将来’呀!”

  孤帆远去,声音吹散在风里,什么都听不见了。

  宽阔的江面上,浮光跃金,一碧万顷。

  - 完 -

  PS:晚上好宝宝们,昨天苏苏有事耽搁了没更新。所以今天的三条是小惊喜哦补给大家,之前一直心心念念的《暗恋多年的古风男神,竟住在我家隔壁》的后续版。爱你们哦,嚒哒!

  【卿云斋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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