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年

  春夏交际,学校石壁上的野蔷薇开的一发不可收拾。风风火火地占据了整片石墙,成了一道极为耀眼的风景线。我们每日从蔷薇下经过总会情不自禁的看上两眼,突然觉得本以为早就丧失的诗人情怀又露出了端倪。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满墙的花,便成了眼里的整个世界。

  当夏芷毫无预兆的闯入那个教室的时候,正当盛夏。在炎炎夏日昏昏欲睡的我们,被更年期的班主任领进来的夏芷刺激的像是全身过电一样,一下子全班神清气爽。男生们看的欲罢不能,女生们看得欲哭无泪。台上的美女一下成了全班瞩目的焦点。经班主任介绍,我们才知道她叫夏芷,很小就去了新疆,现在回家乡读高中。夏芷后来好像也说了点什么,可是只注意她的脸,却忘了她的话了。

  当初我们是带着无限期许上的高中,原以为班上会美女如云,可一到这里才发现,我们一直都在做不着边际的梦。所以误入侏罗纪的男同胞们一时间捶胸顿足大呼上当受骗。一片鬼哭狼嚎之后,都把魔爪伸向其它班级甚至其它年级。总之大家都很好的奉行了“兔子不食窝边草”的准则。

  而课上了一个多月,姗姗来迟的夏芷一下成了兔子窝边的胡萝卜,让生性温和的兔子们突然全变成了狼。争的那叫一个硝烟弥漫战火纷飞。之所以如此,因为美女与美女比,退而求其次还是美女。美女与丑女比,高下立马可见。当一个美女与一群丑女比,那美貌值和魅力指数就会呈几何增加。夏芷一来便成了班上以及学校的焦点,明争暗斗和明枪暗箭就没消停过。

  不知道算不算缘分,班主任竟把她的位置安排在了我前面。这不是摆明了让我近水楼台吗?其实男女同学之间的最佳位置并不是同桌的你,而是卿在前,我在后。因为若是同桌,那一有点什么陋习怪癖,睡个觉流个口水什么的都一目了然,越是品行不好越是死得早。前后则不一样了,距离适中,既能产生美又不会疏远。有事没事借本书问道题搭句话什么的,既方便又不会显得唐突。所以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战略要地,我坐镇于此,不怕攻不下夏芷这座城!

  2

  夏芷的坚不可摧在众人的久攻不下后得以体现。我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所以不会那么早就阵亡。想把夏芷变成女朋友,首先要和她成为朋友。我凭借卓越的地理位置,以及费尽心机伪装出来的温文儒雅,很快便成了她的朋友。

  从严格意义是来说,夏芷并不算个三好学生,原因是她上课会和我传纸条。这种沟通方式一时间取代了语言的重要性。一句很简单平常的话,哪怕轻轻说一下就能听见。我们也会不厌其烦,不知疲惫地把它写成字。也许这种沟通方式费时费力看起来很傻,可是幸亏有这些桥段,不然回想起她,不知会如何的空洞和平常。

  我们之间略现暧昧的交流,一时间让男同胞们眼红不已。当然,眼红有两种情况,其一是羡慕,其二是憎恨。

  随之时间的推移,纸条也累积的越来越多。我们每次交流完毕我都会把纸条收起来放在一个盒子里,一直舍不得扔掉。日复一日,小盒子也快装满了。于是我以为时机已然成熟,革命的炮火是时候一鸣惊人了!

  我长达三个月的潜伏让我以为我对敌人已经知根知底,完全可以手到擒来了。也以为通过三个月的相处,夏芷也对我暗生情愫,芳心暗许。原以为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可“以为”的东西总会有变数的。而我不小心则踏入了雷区,直炸得体无完肤。

  当我满心欢喜也心怀忐忑的把那张写有“夏芷,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的纸条递给她是时候,她只是像往常一样面带微笑的接过去。我心跳极为混乱,望着她的背影,很紧张的静待回音。

  不知道是本来如此还是我的错觉,夏芷看那张不到二十个字的纸条,看了有二十分钟。让我有了一种溺水般的恐惧感,时机越长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才看见夏芷提笔,我一下子每根毛发都竖了起来,手心里全是汗,一瞬间紧张到头皮发麻。

  夏芷没有回头,只是背过手把那张纸条放在了我的桌上。我手忙脚乱的把对折的纸条打开。如果等待像是溺水是恐慌,那么夏芷的回答不仅不是及时的救助,甚至不是一口可以延长生命的氧气。而是沉重的石头,是四面八方扑面而来的二氧化碳。让我的恐惧一瞬间被绝望所取代。我失魂落魄的望着那张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我不相信现在的爱情,对我而言爱情就像是食人花,娇艳欲滴,恶臭无比,害人无数。

  3

  我没有想到会被拒绝的如此决绝,所以心里满是不甘与伤感。夏芷一直到晚自习放学也没有回头,而我也鼓不起勇气说什么。下课铃一响,夏芷就起身走出了教室,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百味杂陈,很不是个滋味。

  夏芷在门口不见了,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立马起身追了出去。有些话我必须说出来,再说一遍。哪怕还是拒绝,也好过我这样死的不明不白。当我正要冲向她的时候,却被人拦了下来。

  对方叫唐勇,同班同学,是追夏芷最早阵亡的一批人。他开口说道:“秦雨,到操场来,找你说点事。”语气里满是骄横,让人极为不爽。我本不打算理他,却发现他身后站着两三个高年级的学生,看样子是来找麻烦的。我被拦住去路的时,夏芷已经进了宿舍,这更让我怒不可遏。

  我尾随他们到了操场,昏暗的灯光让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我们对立站着,他们手里的烟让这次的“谈话”显得很不平等。唐勇开口说道:“秦雨,我劝你离夏芷远一点。”

  我极为平淡的问道:“凭什么?”

  他似乎对我的态度很不满意,把手里的烟狠狠地摔在地上,开口骂道:“夏芷是我的,你他妈给我滚远点!”

  “就你也配得上她,还有,你嘴放干净点!”我极为愤怒的回答道。这句话说完,唐勇身后的那些人就叫骂开了。他像打了鸡血一样,猛向我扑过来,我一闪身躲开了他,抬起腿,给了他一记侧踢,把他踢到在地。那帮人见状一时间全部向我围了上来。一时间乱了套,也不记得什么动作了。只是胡乱的打,也忘了疼。这场架很快就被巡逻的主任和守卫制止了。

  我们五个人被连夜调查审讯。我心里想的都是夏芷,根本不知道那个主任在说什么。后来处罚下来了,我被记大过,回家反省半个月,承担唐勇的医药费。那时候我还真觉得无所谓,现在想起来非常愤怒,不能因为和我打架的是你主任的外甥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吧!

  我带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以及更加伤痕累累的心在家呆了半个月。每天都会想起同一张脸,都会记起那一句话。每当想起就觉得心里有一根刺,扎得我生疼。在那和夏芷断掉联系的半个月里,我天天在想,在见到她我一定要说出我没有说的话。

  4

  回学校之前我准备了无数个版本的话想对夏芷说,我觉得当初一定是我太草率了,让她无法接受。经过这么久的反思,想必她已经回头是岸吧!我相信如果再告白一次,一定会马到功成!

  想象的东西总是可以很完美的,在那不可预知的未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当我回到学校的时候,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半个月,十五天,三百六十个小时会发生些什么?谁也不知的,可是要天翻地覆,人事全非不过是轻而易举。

  夏芷不再坐在我前面,而是调到了最前排,成了老师的重点培养对象。我的座位成了教室最后面的角落,并且,没有同桌。

  如果不是我们做过无话不谈的朋友,那么,就算我阔别半个月回来了,来和我嘘寒问暖的人里没有夏芷,我也不会惊讶。所以,一下子我开始怀疑我们曾经是否真的那么好过。

  我的进水楼台成了一枕幻梦,不仅如此,连那个“位置理论”也土崩瓦解了。未曾想到夏芷的新同桌会是品学兼优,才貌双全的班长白枫。我以为唐勇被我一脚踢怕了,不敢再靠近夏芷,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与白枫的背景相比,就算他的舅舅是主任也罩他不住。我不禁感叹这个世道的黑暗,权力的触角已经延伸到学校这个传说中的圣地了。让我们这种只有背影没有背景的人还怎么活?

  突然间我发现整个世界都变了,从当初夏芷出现让我知道我眼里的世界不止那墙耀眼夺目的蔷薇。如今夏芷成了一个不切实际却让人心如刀割的梦,让我知道再美的梦也逃不过如梦方醒的结局。然后慢慢愈合。同时也发现除了夏芷以外,还有那么多已知未知可知不可知的人和事,谁可以那么独一无人举世无双呢?

  原来漂亮的不止是夏芷,我们班上的恐龙经过半年的进化。其改变让人叹为观止。当我的眼里只有夏芷,是否为其他人留有一丝空间?我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地喜欢一个不喜欢我的人,最终只能铩羽而归。与此同时,是否也有人为我用情至深,伤心落泪?我挥霍在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同时也践踏着别人的付出。

  生命是场戏,不断有人退出,就会有人登台。当顾小雪以蜕变后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不禁感叹造化弄人。

  “我靠,原来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不会被记大过,不会赔医药费,不会……”最后一句话我没有说完,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我和夏芷擦肩而过,那么顾小雪理所当然要为这个空缺负责。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才知道原来当初顾小雪看到我被几个人挟持,害怕我出事,就去找主任了。可没想到好心做坏事,害得我欲哭无泪。而在那之前,我真的不记得我和她有过一次真正的对话。

  5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有意的避开夏芷,这种行为我自己也难以理解。我们真正做到了形同陌路。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故事。

  我和顾小雪在一起的很轻描淡写,连是怎样的开始都忘记了。我迅速从失恋的阴影中逃出来,开始了另一段感情。我以为这样我就不会再对夏芷恋恋不忘,更能掩盖我是这场战役的输家的事实。我也以为我对变漂亮的顾小雪是真正的喜欢。

  至于夏芷和白枫经过很长时间的蜚短流长后也没有修成正果。对这个结果我曾暗自高兴了很久。不知道这种高兴是不是很小人,但我真心希望夏芷这座城永远不会被别人攻下。也许只是为了一份不甘。

  时间过得行云流水,我们却过得跌撞起伏。

  顾小雪是一个很安静的女生,和她在一起不会觉得累,不会觉得烦。可也找不到那种怦然心动,没有那种心跳紊乱。我们一起吃饭散步聊天,以情侣的身份像朋友一样相处。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不能在和她这样下去。如果以后和她在一起只是一种习惯,那我们永远都不会找到爱情。我们自始至终都不算是恋人。

  她不会对我撒娇,对我任性,对我无理取闹。

  我不会对她在意,对她用心,对她无微不至。

  既然我们那不是“相敬如宾”,那么只能说明我们之间有不可跨越的鸿沟。我不想做她有名无实的男朋友,更不想她成为我用来忘记夏芷的工具。所以,我们分手了。

  不可否认的是顾小雪是一个很好的女生,当我说要分手时,她不吵不闹,安安静静。最后还很甜美的笑着说祝我能找到幸福。她让我觉得很愧疚,时至今日想到她还会隐隐作痛。因为总是会想起她一边笑,眼里还晶莹剔透。

  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两个女生相继离去,整整一年半的时间都过得风轻云淡。

  6

  我从未想过我和夏芷还会有什么瓜葛,原本以为我们会就这样相对无言,毕业以后各奔东西,很有可能再也不相见。但是,故事往往在最后才会高潮迭起。

  我以为我对夏芷的感觉早已尘封,没想到只是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能死灰复燃。

  事发当时,我正在看一本小说。夏芷突然坐到我旁边,吓我一大跳。盯着我对书,眨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承认当时略显痴呆,很木讷地翻到封面,指着书名说:“《无人生还》”

  “好看吗?”她的问道。

  我只是点点头,没有回答她。接着她就嚷嚷着把书借了去。那天,我激动了很久很久。没想到我们在冷漠了这么久之后还会有交谈,更没想到我还会如此心潮澎湃。看样子我永远也成不了虚怀若谷的人。

  夏芷顶着黑眼圈把书还给我后,我把那本书反反复复翻了不下十遍。因为我十分怀疑里面会有什么我很想知道话,或者夹着什么相片纸条之类的东西。万一让我不小心给错过了,那就成一失足成千古恨了。那种担忧和期许,那种谨小慎微,让我突然觉得我冰封雪藏的,对夏芷的感情又回来了。突然想起了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它们曾经被搁置了很久,所以被遗忘了。如今落地生根,成了心里的刺,不吐不快。

  接下来我彻彻底底的喜欢上了看书,原因是我要为夏芷提供向我表达心意的平台,当然,这个决定权在她手中。

  她常常会看到我不断翻她还的书,感到很好奇,就会问我在干嘛。我说看你有没有损坏,她就会嘟着嘴,不高兴的说,那你以后不借给我不就得了。话虽如此,可每次我把书亲自送到她手上,她还不是拿里去,虽然是我硬塞给她的……

  我和夏芷的关系慢慢变好了,只可惜时不待人,我们既回不去那些曾经,又留不住走向结束的现在。高考在即,让我们的久别重逢带上了一种悲凉的气氛。也许我们终将难逃分离的劫。

  经过多次的无所收获,我对翻查夏芷借过书没了兴致。当夏芷把最后借的书还给我的时候,已经是高考的前一天了。

  7

  在毕业晚会后向夏芷说点什么是我蓄谋已久的。那天晚上的气氛从开始的亢奋到结尾的悲伤,转折颇大。到最后很多人因为酒精的刺激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全班一下子哀鸿遍野。那种气氛很容易感染人,可是我把心思全放在了夏芷身上,所以一直没心没肺。

  我另有所图,所以尽管喝了很多酒还很清醒。可是夏芷不一样,她在畅饮开怀,不胜酒力后开始发起了酒疯,胡言乱语,疯疯癫癫。我一直以为夏芷温柔婉约,恬静美好。不曾想到被酒精一刺激会如此精神失常。以她的状态连说话都说不清楚,更不用说是要听别人的说话了。我感到很绝望,原来我心里的话就是一句禁语,永远说不出口。

  那天晚上过后我们便分别了,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见过。天涯海角地相隔。

  有一天我表妹在翻我书的时候突然嘲笑我说:“哥,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林语堂上身借书传情啊?”那是我借给夏芷的最后一本书。当她面无表情的还给我后,我已经没有心情去检查了。我一看,书的扉页上写着一排小字;“秦雨,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很久了……”。表妹不住的嘲笑,我却差点落下泪来。

  夏芷败给了她的矜持,我败给了我的大意。我们都败给了时间。

  看到那句话时,毕业已经一年多了。而我们再也没有联络过。只剩下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却不再有对那个人的感情,可为什么想到还是会泪如雨下。也许,我怀恋的只是那个单薄的,一碰即碎的青春。

  如果有机会,我会对夏芷说我喜欢过她。不是为了挽回什么,不是为了追忆什么。

  只是为了那些日子一直缄口不言的心里话。

  只是为了,给我们一错三四年的爱情画上一个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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