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之死

  门吱扭一声开了,我随着女主向里飞,只听见咣唧一声响,我晓得不好了,又撞门板上了。立刻我头冒金光,抓站不住,沿着光滑的门板滑到地板上。我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两条美丽的羽触似乎也折了。

  我忍着痛,憋着气,扇动翅膀,终于飞在墙面上。门依然严丝合缝,想飞进去的希望再次破灭。美丽的女主啊,你就高抬贵手放我进去吧,我一定爱死你了。

  对了,我是一只野蚊子,花肚儿的那种,为了吸血生活,我不得不四处奔波。我做梦都想,有一天能当一只家蚊,再也不怕风吹雨打了,那该是多么安逸啊。

  女主长得肤白貌美,是我喜欢的那种。我潜身在门旁,那张“江山如此多娇”的壁画里,原想能伺机飞进去,没成想女主关门太快,每次都把我撞得死去活来。

  这不,今儿又撞上了。

  如果再这样撞下去,我非得非死即伤不可,我不能太死脑筋了,女主不是常说,人要学会变通吗?我轻扇翅膀,嘤嘤嘤飞落在窗户上。女主每天傍晚都会开窗通气的,我可以趁机飞进去,大不了撞在窗纱上,软软的只当是按摩了。

  机会终于来了。这天傍晚夕阳西落,女主回来了,她打开窗,竟然把半个身子探出来,似乎还哼着小曲,“我们的生活多美好……”我瞅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嘤嗡嗡飞了进去。

  女主的闺房真是太美了,一切都是新的,令我眼花缭乱。我胡乱地飞着、看着,像失衡的小飞机。暖色的壁纸、橘色的灯罩、粉色的床单、绣花的枕巾,还有那爬到窗台的吊兰……

  我终于成了一只家蚊,我骄傲,我自豪啊!

  女主收了歌声,扭动腰肢,摆起葱白纤臂。我禁不住吸血的欲望,真想飞过去,死死地吻在,她那似花含露的脸颊。可我不能,我不能这么猴急,万一女主一时适应不了,啪的一声,用香手把我拍死了,那不是比窦娥还冤吗?

  还是先冷静一点吧,等到晚上,女主睡熟了,我再悄无声息地……我要让她慢慢地,不知不觉地爱上我。

  夜深人静,女主终于入梦,看着那面带桃花的脸庞,我再也禁不住了,嘤嘤嘤飞了过去,趴在那小酒窝处,喙针轻轻地一吻,那鲜血小喷泉一样,倒流我的腹中。气息胜兰、粉红香唇,真美啊!

  女主竟然在梦中还在笑,笑得花枝乱颤,我猜想她该是真的爱上我了吧。不一会儿我便吸饱了,花肚都变成血肚了,我不能太贪婪,不然恐怕飞不动了。我用喙针在那香唇上,反复摩挲着,然后留恋地飞起,飞落在窗纱上。

  透过纱孔我向外张望,看着伙伴们慌乱地奔忙,我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我发誓,等到有一天我出去了,我一定把我的幸福生活炫耀一番,羡煞它们的眼睛……

  外面的日子不好混啊,就拿这个小区来说吧,连一个臭水沟都找不到,严重影响了我的发育,你就瞧瞧我羸弱的身体就明白了。楼盖得快高到了云彩眼儿,飞都飞不上去,高也就罢了,为啥还到处乱装玻璃,无色透明的,我的眼神都快被晃瞎了,还没大飞呢,就撞到玻璃面了,还好我身小体轻,没有多大的伤害。

  到处是宽阔的马路,高高的灯杆,垃圾桶都是密封的,想寻个零食都飞不进去。我喜欢黑暗,弄得灯火辉煌干啥?这不是明摆着和我蚊子过不去吗?有一次我已经饿得头晕眼花,正无精打采地飞着,突然一个大怪物,两眼似探照灯,箭一般向我射来,我那里来得及躲闪,一下子就被撞到了九霄云外。

  诸位看官可别误会,我这可不是碰瓷啊,人们都说了,现在生活好了,随便努努力,在家门口就能挣钱,谁还找死碰瓷啊?后来我才知道,那怪物叫什么电动汽车,听说还很环保,热卖得很。

  你们不是常说要与大自然和谐相处吗?为啥对我们蚊子这么苛刻呢?为啥不和我们也和谐一下呢?人啊,真是太虚伪了,真是说一套做一套。

  正想着呢,不觉天就亮了。女主哎呀一声把我惊醒,我定睛去看,原来女主对着镜子,发现小酒窝处起了红胞。我怎么那么不小心啊,竟然给她留下了吻痕。只听女主嗔怪着说,真是该死的蚊子,你等着,今晚我一定饶不了你。

  听了这话,我越发激动起来,翅膀不由得乱颤。我晓得女生都爱说反话的,越是骂你该死就代表越爱你。女主啊,你可千万别怪我,那是我留给你的最完美的爱的印记啊,我要你永远永远记住我。

  那一个白天,我抓停在橘色灯罩上,美美地睡了一大觉。梦里我变成了一个人,和女主如影随形,相依相伴,享受着人类的幸福生活……

  当我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夕阳又西斜了,我嘤嘤嘤飞落在窗纱上,透过纱孔向伙伴们炫耀着,我丰血足食的生活。仅一纱之隔,我自然看得到它们羡艳的眼神,成就感突然爆表,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吱扭一声门开了,女主终于又回来了,只见他手里拿着绿色方盒。那是什么呢?我定睛细看是“蚊香”。我莫名地又是一顿激动,怎么还给我买了礼物,我就喜欢闻什么香啊臭啊的,看来女主一定是喜欢上了我。

  只见女主麻溜地点燃那蚊香,顿刻香气袅袅弥漫开来。我把后腿抬得高高的,炫耀着自己的花肚。真的是名不虚传啊,真的好香啊,就像是给我量身定做的一样。

  几分钟后,不知怎地,我渐渐迷糊起来,像喝醉了酒的人,觉得骨软筋麻,终于抓站不住,从窗纱上滑下来,不省蚊事。后来的事儿我便记不住了,直到东方发白,我才慢慢苏醒过来,头晕脑胀六肢无力。我勉强挣扎着飞起,落在吊兰上。女主还在熟睡,那香唇、小酒窝还在,可我却少气无力的,再也不能……

  昨夜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这样呢?我嘤嘤嘤飞落在蚊香盒上,不细看不知道,一看把我吓得激灵灵浑身打颤。那蚊香有毒,看那图标就知道了,一个红圆圈,圈住一只蚊子,还狠狠打了个红叉叉。怪不得常听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最毒妇人心,真是比蛇蝎还毒啊,我这么喜欢你,你竟然还要毒杀我!

  这样一发狠,浑身竟充血了一般,我嘤嗡嗡飞落在女主的粉脸上。你对我无情,那就别怪我无义,我这儿扎一针,那儿吸一喙,肆无忌惮地给她造着红胞……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哎呀呀”,女主近似疯狂地乱叫声,再次把我惊醒。只见女主杏眼圆睁,滴溜溜乱转,“别让我找到你,我一定拍死你,该死的蚊子!”

  你怎么能找到我呢?我早已藏在吊兰上了,你总不能把吊兰连根拔起吧?我莫名地一阵窃喜,快感油然而生,是你先惹得我,别怪我无情!

  “好你个死蚊子,今晚我买一个电蚊香,电死你!”咣唧一声,女主甩门而去。

  “电蚊香”,我一下子惊呆了,我见过的,那是杀蚊神器,碰上就是个死,没有半点反醒余地。当野蚊的时候,曾经亲眼见过,我的许多蚊子伙伴都死在它的手下。那个惨啊,至今还心有余悸。

  想到这儿,我差一点就抓站不住。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赶紧逃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看来家蚊也是不好当的。我上下打量那黄漆木门,没有一丝缝隙,窗纱倒是孔多多,我试着钻了钻,不是别翅就是别腿,怎么也飞不出去,总不能自残吧?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要是等到女主回来,那我就死定了。一个大白天里,我怎么也睡不着了,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向着窗纱乱飞乱撞,一次,两次……原本软软的东西,竟也硌得我头疼。

  谁能救救我啊,真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终于折腾得筋疲力尽,无力地伏在吊兰上。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原来自由是这么重要,在外边虽然遭风刮雨淋,时常还吃不饱肚子,可最起码还有一点点自由,可如今却身陷囹圄……

  怪不得常听人说,“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原来这都是人的套路啊。你们是活得越来越自由了,吃得饱穿得暖,还有了爱情,生命的质量也越来越高,可我们蚊子呢?万恶的人啊,能不能也给我们一点点自由?

  乞求、懊悔、烦闷、焦躁、碰撞、无奈……一切都无济于事,我只有等死的份了。

  吱扭一声门又开了,女主又回来了,这个杀蚊不眨眼的小妖婆。一进门她就把插头插在插座里,顿刻我就像被电击了一下,浑身颤抖惊秫。无色无味的,却有无形的力量,我开始迷迷糊糊,无力地附在吊兰上……

  恍惚间,我听见了嘤嘤嘤的声响,我似乎看见了蚊祖宗。听蚊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常说,它们那个时代的幸福生活:臭水沟遍地流,垃圾四处放,到处都是蚊子的康养园。一到晚上,人都愿意坐在院子里吃饭,说什么凉快凉快好下饭,赤着膊坦着背。我们就围着人嘤嘤嘤地打转转,人用扇子左拍拍右拍拍,就是拍不着,好像是做游戏一般……

  可这样的生活再也一去不复返了,蚊妈妈每每说起,都露出很沮丧的神情,总会埋怨一句说,为啥不让我也生在那个时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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