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星星

  今年的冷空气像是绕过了增城,冬至后依旧是秋高气爽。林筱晨着一身纯色卫衣,原色牛仔,在双十一的取快递长队中探出头来,视线直直锁在堆积成山的方块纸板上,中长发披在肩上,为了遮掩住熬夜赶作业长出的痘痘,将常别在耳后的头发垂放了下来,细风吹过,微卷的发梢会轻轻扬起。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212霸王花一号发来问候“小仙女筱晨儿,听闻你在取快递,可否帮帮忙”,林筱晨是个中规中矩的大学生,不逃课,鲜少点外卖,从不熬夜刷剧,人称宿舍“养生壶”,日常帮忙取件,签到打卡,是212的舍宝。一回思修课上,林筱晨还在微积坟中挣扎时,儒雅温和的老师问了一句,你对今天的自己满意么?瞬时,大脑像是抵达一个真空地带。林筱晨没有想过这些,从咿呀学语到18年华,一个不争不抢的人,喜欢看看闲书,成绩中等,不那么讨喜也并非不受人待见,高考前18岁生日许下的愿望落空了,八月初收到了不那么心仪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提着拉杆箱一个人来了这座陌生且不繁华的城市,习惯接受,接受惊喜,失望,失败。有些怯懦,站在起跑线上,发令枪响起前会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

  抱着快递纸箱行走在雨后积水不深的校园香樟树大道上,一个背影的出现让林筱晨怔住,脑海里闪过曾一帆三个字,定睛一看,自嘲的笑了,一个相似的背影都能把自己吓得手足无措。一场大梦,仍是没醒,删了关于他的一切,心里的痕迹却像拍立得相纸白色边框的马克笔笔迹,顽固不已……

  遇到曾一帆时是在三月份,学校里的木棉花稀稀落落开了几朵,红色的花蕊根根立的分明,独秀于枝头。高中生无聊的学习生活让林筱晨产生了上网络交友的冲动,在附近可能认识的人里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卡通头像,不假思索的点下了添加好友的图标。晚修下课,从教学楼走下,春雨淅淅沥沥,从双肩包的小夹层里翻出手机,开机,小企鹅图标不停的晃动,“你是?“ ,紧张的心跳乱了一拍,”我是清水一中的呀,喜欢你的头像,从附近的人中加的呢“,“校友呀,高二的么?“”是呀是呀,你好哇,我是高二15班的林筱晨~“”你好,高二一班,曾一帆。“ 高二一班曾一帆,在光荣榜单上的男孩,碎碎念后“哇,火箭班的学霸啊,开心加了个学霸~我就是一个成绩平平的学渣。” 文字尾加了一个伤心的表情,”没事,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可以和我交流,我也不是很厉害。“”嗯嗯!“喜喜发来消息:“筱晨,今天数学老师写在黑板上那道圆锥曲线的题你有抄下来吗”喜喜是筱晨的闺蜜,性格直爽,两个人很是聊得来,记忆中喜喜好像曾提起过曾一帆,“抄了,等下拍了发给你,对了,你认识曾一帆吗,我今天加到他好友了”喜喜有些好奇,“哇,怎么加到的呀,这可是个大学霸啊,高高瘦瘦很好看,是我的初中同学。”林筱晨喜上眉梢,同喜喜交流了很多和曾一帆相关的信息。很久后,林筱晨想,也许这个时候就喜欢上了曾一帆。

  五月,学校的艺术节,琴棋书画样样不精的林筱晨在这样的活动日里只能坐在观众席跟着鼓掌。艺术节前一天,下了晚修后,习惯性的打开qq,曾一帆的图标跳了又跳,点开,接着昨天的话题,他末尾又加了一句“明天艺术节,你有参加什么活动吗?”林筱晨一囧,回了个写字,实际上不过是每个班都需要交两篇作品,课代表瞧见她的字还算清秀,就让她写了一篇交上去充数,林筱晨怕他细问,赶紧说道“你有什么活动么?”,“一个英文配音比赛,一个吉他表演”。赶忙附和了一番,将这个艺术活动的话题终结了。林筱晨从小家境清贫,从未上过辅导班,为了考上这所省重点学校花费了浑身力气,进来后才发现许多人根本毫不费力,他们从小读最好的学校,有着最好的教育,学竞赛,周游全国各地,而她呢,在上大学前从未离开过这座小城市。她把自卑藏的很深,但越深就越怕被发现。次日,坐在艺术馆的观众席里,灯光聚焦在舞台中央,人群隐没于黑暗,穿着银色亮片长裙的主持人用一口流利的英语介绍着比赛名单,昨夜熬夜写数学作业昏昏欲睡的林筱晨在听到曾一帆三个字后突然精神抖擞起来,舞台中央的他,声调时高时低,为了配合动画里人物夸张的尖锐起来,似从录音带里传来的声音,纯正生动。下台后曾一帆没有回到他们班的观众席位,站在了靠近舞台的地方看表演,林筱晨盯着他的背影,长久的凝视。突然间,曾一帆像是感受到什么,回过头,林筱晨心里一惊,赶忙将目光抽离,心里砰砰的跳个不停。英语节后第二天月考成绩出炉,年级光荣榜单发了下来,曾一帆的名字印在前列,林筱晨盯着曾一帆三个字,失了神,“你干嘛呢,发呆这么久”同桌拍了拍她“哦,没什么”目光从纸上移开投向窗外,木棉花谢了,新叶吐出,绿意盎然。下午下课,林筱晨和喜喜像以往一样来到操场,夕阳斜射在绿茵草坪上,校队的男生每天下午都在这里训练,来回奔跑,仿佛不知疲倦,残阳温柔,让脚步都会轻盈许多,“筱晨,筱晨,你快看”,顺着目光喜喜的目光,林筱晨愣住,心里嘀咕着,曾一帆怎么来跑步了,四百米的跑道,林筱晨怎么跑都不自在,曾一帆在前时,她总盯着他的背影,快撞到人都无意识,曾一帆在后便浑身难受,无法专心跑步,总想着回过头去看看。不知不觉中,林筱晨开始期待起每天下午的跑步,放学铃声一响起就拉着喜喜往教室外跑。

  六月,曾一帆摔了,打篮球时撞到框架,一扭一转便骨折了,曾一帆罕见发了条动态:“看来只剩游戏陪我了,在家休养中”,林筱晨盯着动态发呆,过了很久划了过去,因为害怕曾一帆察觉自己对他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林筱晨从不给他的动态点赞,评论,甚至都不敢点进去浏览,害怕在他的访客记录里留下姓名,后来才明白这不过是自己自导自演的剧目,每一次升旗仪式的目光追随,他并不知道,跟着他步伐跑动时扬起的嘴角,他也从未看过,偷偷看着他的在线状态从4G变成电脑在心里默默说一声“他又打开游戏了呀”,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按捺不住关心曾一帆的心,林筱晨在九字键盘上打打删删忐忐忑忑,发了个“今天测的数学卷子好难呀,你知道23题怎么做吗”我没去学校,没做卷子“林筱晨顺着话语方向”怎么没去呢“”腿摔伤了,两个月都不能去了吧“曾一帆就这样在家里呆了两个月,每天吹吹笛子,弹弹吉他,学习,拖着受伤的腿去过学校参加了生物和数学竞赛,这是这两个月林筱晨在偶尔的聊天中搜刮出曾一帆的一点消息,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十分不可理喻,连关心都要藏得好好的,连同自己的喜欢都像是落在土里的尘埃。距离会考只剩下三天,高考只剩两天,学校要求高二学生离校,南方的六月,溽暑渗人,终日一丝风也没有,林筱晨家里没有空调,又住在最高楼,躺在床上像被烤着,小风扇转转悠悠不起一点作用。这样的六月里下起了雨,空气中混着泥土的芬芳,简直就是人间美事,过了很久,林筱晨依然能想起那天下午,她靠在房间里的木制躺椅上对着窗外的滴滴答答的落雨,和曾一帆聊着关于游戏和乐队的话题,突然手机死机一般,发不出图片,打字告诉曾一帆,手机死机了,发不出去一些东西,曾一帆便一个个功能和她试,”收到图片了吗“,”嗯嗯“”收到语音了吗“”林筱晨紧张起来,盯着长达5秒的语音条,心跳快起来,没敢点开,回复了一个”收到了“,曾一帆又说”“换你来发”“图片依然发不出“,语音怎么办呢,从躺椅上蹦起来,跑到阳台边,按下录音键,世界里只剩下雨水滴滴答答,和她的心跳轰隆轰隆,松开录音键,看着阳台外的天空一角,雾蒙蒙,”听见下雨的声音了吗“”听见了,我还以为你在转笔“沉默许久,曾一帆发来”你试试重启“,重启再打开,消息消失了一大页,曾一帆发来的语音还没点开就丢失了。林筱晨懊悔,却也没问他发了什么,只是说了一句 ,手机好了耶,谢谢。接着音乐话题继续在雨声中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那时林筱晨想发的其实是”你听见我心跳的声音了吗,比雨声滴答还要清晰“。

  林筱晨觉得自己的心情开始不完全属于自己,渐渐分了一些给曾一帆,越分越多,越来越在乎。这样的她像是心里踱了一层保鲜膜,时时刻刻都在保鲜和曾一帆有关的丝丝点点。林筱晨感到害怕了,这是她第一次遇见爱情,她的情窦初开像一朵娇羞的花,垂着头,不知所措,这样的心情她从未体验过,像孩提时第一次尝冰糖葫芦,快要吃完时既期待又担忧,在临近高考的时候这般模样,喜欢他,疯狂的喜欢他,可是她的自卑,她的时间不允许她时间段做些什么无悔青春的事情。高二会考结束了,搬进高三教学楼的那天,老师给每一位同学发来信纸和信封,写上对300多天后自己说的话,林筱晨写的每一个字都和梦想有关,她想,也许她该结束些什么了,那晚回寝室的路上,在寝室楼下,林筱晨打了很多字,也不过发出寥寥几字,“高三了,要努力努力学习了,不能再和你聊天了呢。”“嗯,没事,高考重要,高考加油。”这一年,一句话未讲,经常在饭堂的入口处见到曾一帆一闪而过的身影,每次都要长驻看很久。

  6月8日晚上喜喜和林筱晨如释重负般在学校附近的商场来来回回逛着,喜喜看不下去她这样苦恼的模样,去问了曾一帆 “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普通朋友吧”, 喜喜默默收起手机,没有给林筱晨看这一页聊天记录。

  路遇化妆柜,喜喜突发奇想说,“我要化个妆”,林筱晨笑了笑说:“那我等你,手机给我,我玩会,我的充电就没带。”喜喜将手机解开锁伸过去,还是QQ的界面,林筱晨划了划准备退出来,不经意却看到曾一帆一栏,有时候林筱晨会想,假如她没有看到对话框而好奇点进去,她大概会以为她和曾一帆不过是青春时的一个蝴蝶标记,至少也是美的记号,她总能报一丝希望,给记忆一些朦胧的梦境感。那句不喜欢润湿了她的眼眶,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平稳的律动,却疼。那是一种生理性的疼痛,如同卷麻绳般将心脏乱糟糟卷作一团,一丝一寸,一毫一厘,慢慢撕磨,耳腔里回鸣,眼眶里打转,牙根处摩挲,像极吞了鱼刺,喉咙哽咽,无声落泪。背对着喜喜,她拂去不知何时落在脸颊的泪水,强忍着情绪,默不作声,回学校时一路还是听着喜喜唠嗑,脑海里却有烟火炸开,将自己的大脑撕碎。那一夜,无声哭泣,浸湿枕套,原来人难过的时侯,只想掉眼泪。

  过了很久后,林筱晨想,如果人生是赛车,她的人生大概在17 18岁时转了个大弯,她遗失了理想,远远望着自己第一个疯狂喜欢的人自卑垂下头,还没开口表白就遭到拒绝。她藏着自己的深深的绝望来了一个普通大学,她很清楚高考对于一个贫穷家庭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一生中最公平的跳板,是离开原有阶层最有效的途径,可是她跳歪了,大学第一学期她仍旧是那个最普通的自己,绩点平平,大学里许多课程需要演讲,毫无例外,永远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她下着考研的决心来读大学,但是在老师实验室招收本科生时,才意识到当机会来临时,实力却不与允许自己踏出半步,她颤颤巍巍的走,把生活活的像温水煮青蛙,死气沉沉。大一下开始找寻自己,在日子的推演中,林筱晨开始参加团队,比赛,认真学习,渐渐让优秀和自己有了一些交集。

  但林筱晨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境下遇见曾一帆,上海的18号线地铁上,隔着过道,夏季正午时,牛仔短裤,深色衬衣,一双黑色篮球鞋,比高三时瘦了一些,下颔线在侧面看起来清晰分明,稍挺的鼻翼给脸颊蒙上了一层阴影。地铁到站,林筱晨起身下了站,像做一个漫长的告别,每一步都印在心里,出来后,站在安全线外,望着疾驰过去的地铁,久久回不过神。曾一帆从来都不知道林筱晨长什么样,两人的交集只有在线上,线下永远是林筱晨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侧脸。距离上一次见到曾一帆过去了快三年,因为参加竞赛的原因,林筱晨代表她的大学来到了上海,上海这么大,一下子就遇上了,鬼使神差般,林筱晨拿起手机,打开空白的聊天页面,敲下“刚才在地铁上看到你了,真巧啊。”点下发送键时如释重负,将近三年,她勇敢了一回,垂下手,手机的屏幕熄灭,她站着,吵吵闹闹的地铁站里,好像只剩下自己,人群变成了背景板,为她的五味杂陈的情绪做着渲染。“是么,你在?”“我已经下了地铁,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啊”“是啊,你该跟我打个招呼,我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下了地铁才反应过来”接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问问彼此的学校,专业,聊天结束在一个“哦哦后,不会再像高中时候在“哦哦”后还继续开着玩笑,彼此的交集也跟着地铁的距离拉远,对话框里满满都是字,林筱晨的眼睛却失焦了,模模糊糊,眼框里的雾气愈来愈浓,林筱晨打开微信给自己发了消息,“你看,他都没有问我为什么会认识他,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吧,一直都清楚吧,知道我喜欢他,知道我认识他,谢谢生活让我遇见他,我这个不思进取的人,不争不抢的人,第一次因为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而想改变自己,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似我一般,有时候一件事只有力气去做一次,一次后,无论成功或是失败,再次提起这样一件事,永远都是兴致缺缺,我想,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再见了,曾一帆。”

  21岁的时候,林筱晨拿到了秋季学期公派交换生的学生的名额,这两年像是脱胎换骨,她不再是那个过分自卑的女孩,却希望能回头去抱抱她,17岁,懦弱敏感的她。

  ”曾一帆,21岁这一年的早春,我又遇上了自己喜欢的人,他没有你那么优秀,却也不差,这一回我要勇敢一些,主动靠近他,大胆告诉他,我喜欢他。“

  慢慢从象牙塔里抬起头,从四角天地里窥见一点点斑斓五彩的光影,循着自己曾经走过的路,林筱晨渐渐知晓自己不过是人群里不起眼的沙粒,想变成珍珠,满心希翼一直在寻找装载自己的贝壳,那是黑夜里迷路后找不到的山口,不知道多远,是在何方。但她信,她能找到。

扫一扫手机访问

发表评论